第369章
梵行一阵恍惚,等他回神,却见青牛已踏云远去,只能看见一片被风吹起来的袈裟。
六净上前牵起他的手,朝浮屠塔走去,该奉经了。
浮屠塔上传来钟声,白小缺站在凳子上,将鲸钟当成老和尚的脑袋,一下下撞得很是起劲儿。忽然,她瞅见一抹牛影,连忙抱住钟椎,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青牛?再仔细一瞧,那青牛背上,不正是老和尚?
她踮着脚,一手盖着晃眼的日光,看见老和尚打开结界出了境,她将钟椎一扔,跳下凳子绕着鲸钟,欢喜地蹦了几圈。
忽然,她停下来,将脑门儿往鲸钟上一撞,然后露出两只贼亮贼亮的眼睛。
老和尚一走,不就再也没人能拦住她了?那她不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了?
“咦?钟声怎么停了?”小和尚的声音从塔下传来,“善听,我们去看看,肯定是小缺施主又偷懒了。”
被取名为善听的小狮子舔了舔梵行的手,然后腾起四条短腿儿,跑进了塔里。
“六净师弟,我也去看看,你自己先选经书,过会儿我来为你读。”说完,便跟着善听跑了。
六净点头,随后入塔,在第一层挑选起了今日要奉读的佛经。
师父说,只要将塔内所有的佛经都读完,他便能渡过苦海,抵达彼岸。
梵行‘咚咚’跑上钟楼,却没见白小缺的人影,他见钟椎还在晃动, 便知人并未走远。
“善听,你找找,小缺施主去了何处?”
小狮子抬头四处嗅了嗅,随后趴到钟楼边上,朝楼下摇尾巴。梵行跑过去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却看见‘自己’正沿着石阶往山下‘滚’去。
他张大嘴,喝了一肚皮的风,许久才回神道:“她、她跑了?”
小狮子舔了舔他的手背,他跺了跺脚,赶忙跑下楼,却正撞上在楼道口等他的六净。
他结巴道:“快,去通知戒律堂长老,小、小缺施主……跑了。”
六净一愣,随后拦住他,冲他摇了摇头。
梵行愕然,随后明白过来,“师父并没有让我们看住她。”
六净‘嗯’了一声,心说,即便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梵行的肩膀垮了下来,回头望向塔顶,“可是,今日的钟还没撞完呢。”
六净越过他,拾级而上,朝钟楼走去,小狮子也甩着尾巴跟了上去。
不多时,塔顶再次传来钟声。
第250章 拾忆前尘
“师父,来吃药。”
半梦半醒间,伏青骨察觉有人将药喂进了自己嘴里。
她尝到熟悉的药味,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即睁开眼睛,对上了云述担忧的脸。
恍惚片刻后,她问道:“是巫危行让你来的?”
云述沉默稍时,“还请师父恕罪。”
伏青骨摇头道:“你不来,他也会让别人来。”
她打量四周,发现两人身处一个山洞中,往洞口往出去,是一片风沙,“这是什么地方?”
云述道:“已入炎州地界了。”
炎州。
伏青骨望着外头黄沙,忽然想起了海晏秘境。
她既被带至炎州,那巫危行下一步,必是夺取海晏图,他手中有山海印, 也不知蓬莱能不能应付。
云述关切道:“师父可还有哪里不适?”
伏青骨回神,探了探内府,却发现自己灵力被封锁,元婴与魔种皆陷入沉睡之中,无法被唤醒,但身体却并无大碍。
“我没事。”她问道:“方才你给我吃的药,可是楚绾一给你的?”
“嗯,他说是治伤的药,我见师父迟迟不醒,便自作主张地给您服下了。”
伏青骨脑子猝然闪过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她缓了缓,问道:“你给我吃了几颗?”
“两颗。”
“……”楚绾一这混账是想坑死她?
云述见她脸上浸出冷汗,有些慌了手脚,“难道是药用错了?”随即后悔道:“就不该信那楚绾一的话!”
“药没错,只是这药有后遗症。”伏青骨眼前已出现重影,只是此时她灵力被封,无法召唤出乾坤袋取逍遥散,便唤了声:“三郎。”
一道虚影出现在她身旁,三郎许久才凝固身形,然后召唤出乾坤袋,从里头找出逍遥散,喂给了伏青骨。
云述盯着他,神色冰凉而复杂,这凡人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
三郎神色自若地对伏青骨问道:“青骨,你觉得怎么样?”
伏青骨没应声,两颗拾忆丸的药效发作起来,逍遥散根本压不住,她陷入纷杂破碎的幻觉中,已经感知不到外界的情景。
云述也顾不得前尘恩怨,着急忙慌地对三郎问道:“我师父她怎么了?”
“你给她服用的是拾忆丸,这药能助她修复识海、恢复记忆,却有强烈的后遗症,会导致幻觉和头痛。原本这药需要间隔一个月服用一枚,你却给她服用了两枚,她如今药效发作,灵力又被封禁,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云述懊恼又自责,随即骂道:“都怪那个庸医,也没说要吃多少颗。”
他想替伏青骨压制药性,却想起自己如今是魔,贸然运气只怕会坏了她修行,随即望着三郎,“你可有办法?”
逍遥散已经用完,且即便有,恐怕也不好滥用。
三郎摸上伏青骨眉头,沉思片刻后,提议道:“我本受她灵力滋养,试试看入其识海,能不能为她减轻痛楚。”
云述虽然不情愿,可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好咬牙答应道:“好。”随即又警告道:“不许在我师父识海中肆意妄为,若是伤了她,我便让你……”
“让我再死一次?”三郎忽然转头对上云述的眼睛,淡淡道:“若不是你,我和她或许都不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云述怔住,一时竟脱不开他眼神的桎梏。
三郎移开目光,望着伏青骨,随后化作一道光,没入她的额头。
云述回神,狠狠喘了几口气,神色惊疑不已,方才是怎么回事?他为何竟像是被那凡人控制了一般,无法挣脱?
忽然,他额头的魔契闪了闪,脑海中传来一道命令。
他捂着额头,露出挣扎地神色,许久后,抱起伏青骨走出洞口,隐没在黄沙之中。
三郎进入伏青骨识海,差点被一道闪电劈中,他闪身躲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你是谁?”
他刚转身,便被吸入一个血色幻境之中。
“你是谁?”
三郎再次听见那人询问,他稳住身形循声望去,却蓦然睁大了双眼,“你……”
眼前之人被锁链穿过手脚、双肩,紧紧捆缚,犹如罪人一般,跪坐在神像之前。她长发披散,逶迤至三郎脚边,发梢凝结着鲜血与泥土,让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她微微侧头,露出半片死白的脸庞和一只血红的眼睛,似是在打量他。
三郎忍不住颤抖起来,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仙长,我是三郎。”
“三郎?”她重复地咀嚼这两个字,唇角逐渐绷出痛苦的神色,“他已经死了。”随后又喃喃道:“都死了……我的父母、族人、师父,三郎,还有被妖魔截杀的弟子都死了,枉我修这么多年的道,却谁都救不了。”
她抬头望着面前的神像,问道:“既如此,修道又有何用?”
神像不动声色,神情冷漠而悲悯。
“不是这样的……唔!”三郎想上前,却不慎踩中降魔阵,引动锁链,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喘息片刻,死死盯着灵晔的身影,“不是这样的。”
灵晔锁链扯回神志,转头望着他,端详片刻后说道:“你是魔。”
“我……”三郎被她眼中的杀意刺痛,深吸一口气道:“我是三郎,你是绿髓道人,我们曾一起游历人间,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说完,他化出一把琴,拂动琴弦,弹出他们相遇时的那首《迎仙客》。
幽暗的庙宇转瞬化作灯火通明的酒楼,台上的琴师,台下的看客,不经意间对视,各自露出笑容。随后,画面陡然一转,来到酒楼的后巷,两人相识,随后相交相知,再相伴游历,最后别离。
琴声停歇,两人眼一暗,回到了阴暗的庙宇。
“我早就知道,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我与仙长并非同路人,于我而言,相识已的大幸。”
三郎身形又淡了些,他注视着灵晔,眼中带着眷恋、仰慕和淡淡的痛楚。
灵晔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琴音之中,又仿佛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凡人寿数如飞鸿踏雪泥,转瞬即逝,生老病死,爱恨别离,都是必经而短暂之过程,最终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而归于尘土。”三郎不顾穿胸而过的铁链,迈着艰难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她,“我的死并非你造成的,世人之死也并非谁能干预,我死在寻求之路上,已是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