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伏青骨打破沉寂,看着顶梁柱上头那幅浮雕问道:“敢问掌门,梁上所刻是哪位仙长?”
  清风抬头,静默片刻后说道:“此乃我派恩人,灵晔真人。”
  灵晔真人。
  得闻此名,伏青骨胸口犹如接了一记重锤,炸开剧烈的疼痛,在刀刃峰上所捡起的前尘,再次浮现眼前。
  那是一场比炼狱更加惨烈的景象,遍野横尸,血流如泉,一人持鞭,将冲上来的‘人’搅碎。
  那人浑身浴血,下手狠辣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犹如地狱修罗,使人胆寒,却又充满奇异的诱惑,让人挪不开眼。
  待将‘人’都杀尽后,那人转身朝伏青骨走来,她看清了她的脸,没有悲悯,没有痛苦,也没有仇恨,只有愉悦与满足。
  “守笃,致静!”一声怒喝将伏青骨惊醒,她脑子‘嗡’地一响,脚下顿时软如丝线,单膝砸在了青砖上。
  清风闪身至伏青骨面前,探指抵住她的心口,灌入一息真气,却被其盈于周身的电纹弹开。
  伏青骨震出一口黑血,原本就伤得难看的脸,越发可怖。
  清风掌心发麻,他按下心头惊异,问道:“你如何了?”
  “好多了。”伏青骨擦了擦嘴角,“方才无意冒犯,还请恕罪。”
  “无妨。”清风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你瘀血郁结、内气反冲,吐出来反倒是好事,过后多注意静心安养,压浮戒躁。”
  “多谢掌门挂心。”吐出瘀血,伏青骨神志清明不少,那尸山血海逐渐淡去,化作了一块陈旧的血斑,嵌在了她的识海中,再也抹不去、擦不掉。
  那个人……是她?
  可她又是谁?
  “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清风的问话,拉回她的思绪。
  “什么?啊……”伏青骨语气打了个弯,“我是想问,这耗子在贵派做窝百年有余,贵派上下竟无人察觉,当真是疏忽,还是有人刻意纵容?”
  “你是说我派弟子中有奸细?”
  “您不也起疑了么?”
  二人对视半晌,伏青骨起身,看向横梁上的浮雕,继续问道:“灵晔真人出自何门何派?”
  清风看着她与灵晔相似的背影,有些晃神,许久才答道:“雷泽,紫霄雷府。”
  伏青骨又问:“那他如今在何处?”
  清风眼底卷起一团浓雾,“已于三十二年前,羽化归天。”
  死了?伏青骨盯着那阵中垂目盘坐之人,“他可有弟子或至亲之人?”
  “自然有。”清风正色道:“我就是。”
  伏青骨脸上罕见地出现震惊之色,“您?”
  “虽不算入室亲传,却也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这武陵派也因她才得以开山立派。”清风讲起与灵晔真人之前缘。
  三百年前,武陵派还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清风的师傅加上清风在内的弟子,未超十人。
  观主虽修道,却未入道,活到百岁,人寿已极,便扔下一门弟子,驾鹤西归了。
  剩下的弟子,在他仙去后,只觉待在此深山之中无所指望,便另谋出路了,只剩下清风与两名小师弟,守着那孤苦伶仃的破观。
  留下来守观,受穷受苦自不必说,也只当是修行,可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这地底不止何时冒出一只凶兽,将清风的两名师弟,当点心给吞了。
  清风想找凶兽报仇,将其开膛破肚寻回师弟们都尸骨,却是白白送上门去当点心。
  好在遇上云游至此的灵晔真人,将他从凶兽口中夺下,否则早已化作轮回之气,消散于世间了。
  后来,灵晔与那凶兽大战三天三夜,最终将其降伏,镇压于被她劈开的崖壁之上。过后她在观中待了三年,教他术法,并赠他钱财,助他广收门徒,开山立派。
  过后便留下一本修行秘法,不告而别。
  伏青骨问:“那他便再也没回来过?”
  “一百多年前她曾回来过,却也是匆匆一面,之后惊闻噩耗,得知她羽化离世,遂才凿了这幅梁绘,以此为祭。”
  “这梁绘是您亲手凿刻的?”
  “嗯,亲力亲为,示以诚心。”
  伏青骨心说,诚心看不大出,模样刻得倒是有些许冒犯,不识面目,不辨男女。
  “那这灵晔弟子除您之外,可还有别的弟子或是后人?”
  “她身为紫霄雷府三尊之首,自是桃李芬芳。听闻座下弟子上千人,亲传弟子有三人,且个个资质不凡,根骨绝佳,好些早早便在界内闯出了名头。”
  清风语捋了捋白须,酸道:“不似老道,悟性浅薄,凡根俗骨,修得快老掉牙才入大道,往后本相便只能是这副模样了。”
  伏青骨将其打量一眼,这老道还挺爱俏,便恭维了一句,“世人便好您这样的方外神仙。”
  清风果然开颜,随即唤来两名女修,赐了药,让二人带伏青骨下去疗伤、歇息。
  伏青骨望了眼那幅梁绘,总觉其与自己息息相关,此时却不是详问的时机,还是先去养足精神,待剿匪一事了结后,再向清风打探。
  何况她也快压不住那‘四脚蛇’了。
  今日拿它真身挡下那陶华那一剑,又为躲避清风试探,强行将其困在内丹之中,这会儿正憋着气呢。
  眼下她神虚体弱,又在武陵派客居,若闹出乱子来,可不好收场。
  待伏青骨走后,清风收敛了神情,盯着那幅梁绘出神,随后笑自己异想天开。
  死了三十二年的人,又怎会复生呢?
  第9章 催魔笛音
  伏青骨同两名女修一起来到厢房,随后给她送来热水、衣衫、饭食。
  见她独自上药,二人便上前帮忙。
  伏青骨婉拒道:“不劳二位仙子,我自己可以。”倒不是逞强,而是她此刻真元衰弱,内府动荡,一个不慎,将人误伤就不好了。
  “都是女子,不必介意。”名唤墨黎的女修接过药,注水调成膏泥。
  另一名唤初曙的替她解开手臂上的胡乱包扎的纱布,“这伤你自己也不好包扎,还是我们来吧。”
  伏青骨推辞不过,只好勉力压着蠢动的白蛟,收敛真气,让她们包扎。
  “那便有劳二位仙子了。”
  两人手脚利落却不失柔和,很快便将她的伤口包扎好了,接着又要帮她沐浴更衣。
  话还是那些话,伏青骨拗不过,只好起身张开双臂,任她们解衣。
  二人褪下她的衣衫,各自倒吸一口凉气。
  墨黎不敢碰她,“怎会伤成这样?”
  伏青骨坐入浴桶中,舒服地叹了口气,“不记得了。”
  她浑身都是疤,难怪不想让人碰。
  墨黎与初曙小心替她擦洗,眼中皆流露出不忍与怜悯。
  洗漱更衣后,二人又陪着她用了饭,嘱咐她早些歇息后才离开。
  离开厢房后,墨黎径直去找了清风,将伏青骨的伤情如实上禀。
  清风并未就此对伏青骨放松警惕,此女来历不明,又带着这么一身伤,一入境便破了本派防护大阵,引发事端,难保过后再生祸事。
  他嘱咐墨黎对其好生照料,着意留心其行踪,一有异动便立即上报。
  墨黎领命而去,当夜便搬到了伏青骨隔壁。
  伏青骨听着隔壁动静,不禁哂笑。
  这会儿倒是谨慎起来,早做什么去了?
  她熄了灯,布下结界,打坐调息。
  不一会儿,一团白光自她身上滚落在地,化为人身大小的白蛟。
  白蛟额头上顶着个馒头大小的肿包——那是被陶华的破风弩射的。
  它身形虽被伏青骨缩至人身大小,可破坏力却仍不容小觑,一放出来便将房内造得一团乱。好在有结界,否则这般动静,必将闹得人尽皆知。
  东西不够砸,白蛟便想往外跑,却撞不开结界,它怒不可遏,扑向伏青骨,拿尾巴勒着她的身子,张嘴就要去啃她的脑袋。
  伏青骨眼都没睁,反手将一物塞进它嘴里。
  这一塞,捅着嗓子眼儿,白蛟直干哕。
  什么玩意儿?
  白蛟咂摸两口,尝到了甘甜的灵气,它将那物吐出来一瞧,两只眼睛顿时闪闪发光。
  是夜明珠!
  白蛟松开伏青骨,蜷在床榻上,两爪捉着那颗夜明珠,迷醉地舔了起来。
  伏青骨微微勾唇。
  夜明珠能助灵物修行,伏青骨受那老虎启发,用这招一试,没想到立竿见影。
  看来,往后要拿捏住这四脚蛇,会容易许多。
  一夜相安无事,伏青骨利用青丹调息,待天亮时,她伤势已好转不少。
  她转头看向白蛟,却见它爪里那颗夜明珠,已被舔得黯淡无光,十分可怜。
  白蛟见她盯着自己,舌头一卷,便把夜明珠卷进了嘴里,跟防贼似的。
  伏青骨看笑了,“给了你就是你的。”
  笑什么笑!笑得比鬼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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