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首先,就是招娣说的基本含义,日头、太阳。这个大伙儿都说对了。”
张梓若在墙上写板书:“日的含义:1,太阳。”
“《诗经·卫风·伯兮》中有这么一句话:“杲杲出日。”
她在“太阳”后面写下“杲杲出日”四个字,一一划线讲解。
“杲(gao)”就是明亮的意思。出,就是出来的意思。日,大家都知道了,是太阳。
那谁能说说‘杲杲出日’的意思?”
乡邻们伸着脖子一看,四个字就认识一个日字。
上了学的孩子还比他们多认识一个“出”字,但这不影响他们的自信与回答问题的积极性。
“明亮出来的太阳!”
“这听起来不太对劲儿啊!”
“我知道了!明亮的、出来!太阳!”
“不是!不是!”顾安迫不及待地纠正道:“是明亮的太阳出来了!”
说完,他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张梓若。
张梓若揉揉他的脑袋,夸奖道:“安安说的很好,翻译得非常通顺。”
顾安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回到小伙伴中,小脑袋骄傲的扬得高高的。
顾云淮站在离张梓若最近的角落,抱着手臂,瞅瞅头发凌乱,脑袋恨不得仰到天上去的顾安,再瞧瞧对谁都一副夸奖模样的张梓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毫无表情。
对顾安的炫耀更是不屑一顾。
其他人却极为在乎。他们这么多人,回答问题,还不如一个小娃娃?
有已经想到,但羞于出口的人,不免悔恨。
“我刚才就这么想,只是不好意思说。”
“这有啥不好意思说的?”
“那可是诗经啥啥啥,一听这名头,再一看夫子写在墙上的字,我心里就怵了。咱大字不识一个,只不过今日侥幸认识了一个字儿,哪敢在外现眼?”
“也是。那咱如今不但认识了一个字,还知道了一句诗经上的话。我得赶紧再念两遍,那个字咋读来着?啥啥出日?”
“杲,杲杲出日。”
“对对对,就是这个!杲杲出日,明亮的太阳出来了,嘿嘿!”
……
陈花扒拉下里正的胳膊,问:“老头子,这个《诗经》是不是就是给安安新买的那本书?”
里正笑道:“正是。这是读书人都必读的一本书。考科举少不了。”
他瞧着墙壁上行云流水、苍劲有力的字迹,捋胡子的动作格外轻快。
让秀才家的试试讲一堂课,是他做过的,最正确不过的决定!
陈花“哎呀,哎呀”两声,惊叹道:“秀才家的可真是了不得啊!”
末了,又喜滋滋道:“考科举的老爷们都读的书啊!我老婆子竟然也能听上一堂课!真好!这听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嘛!”
里正捋胡子的动作顿住了,“这话你可别对别人说,免得让人笑话。
不是读书不难,只是张梓若讲课的方式与旁人不同。比起那些掉书袋子的酸腐,她讲起课来更加通俗易懂。
不是人人都有这本事的!就像老大以前上私塾,那个老秀——”
陈花连连点头,“我晓得,我晓得。别说话了,夫子开始讲课了!”
里正:“……”
第16章 乡亲们太热情了
张梓若讲了一个后羿射日的故事。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对“日”表示太阳,记忆得无比牢固。
“好,我们现在来讲日字的另一层含义。”
张梓若边写板书,边讲解:
“‘日’也有光阴、一天、每天的意思。
这点八爷爷就说得很好,一日又一日,说成咱们的大白话就是一天又一天。
《诗经·王风·采葛》里面有句话,‘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啥意思呢?
一天没见你,就像隔了三个秋天,可想死你了!”
场上响起一片笑声。
男人们或高声哄笑,或腼腆低笑;女人们也听得脸色发红。
有那害羞的,更是忍不住以袖掩面,不好意思再听这大胆的话,但脚仍牢牢的钉在地面上,从手指缝隙里偷看,耳朵也一动一动的。
有那泼辣的便高声说道:“看来这读书人也不比咱们矜持!说起话来也直白的很!”
“就是!听得俺一个老爷们都脸红!”
旁边的人促狭道:“哎哟,你这句话可学晚了。当年,你天天给叶儿他娘送野果、送柴火,要是念一念这句诗,那才是正正应景呢!”
众人轰然大笑。
被调笑的汉子脸更是红得像个猴屁股。
众人一边笑着,一边目光闪亮地偷瞄墙上的字。
即便有的字不认识,也依旧在心里反复念了数遍。
张梓若笑道:“其实这句话是很优美的,是我翻译得直白。我们单根据字面意思来看,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一天没见你,就像隔了三个秋天。
大家想想,假如一个人对你说了这句话,他没有直白的说出思念,但你自己在心里品品,是不是能感觉到他想说又没说透的思念?是不是能感觉到那种含蓄的美?”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顺着她的话一想,脸颊悄悄染上了红霞。
已成婚的男子们与自己妻子对视一眼,忆起当年表达的思念,都羞涩地别开了头。
未成婚的男郎也别别扭扭地想了想,忍不住抿着嘴偷乐,悄悄去瞅自己心上人。
小娃娃们不懂爹娘的忸怩与羞涩,新学了一句诗, 便拉着小伙伴的手,迫不及待的用上了。
“二蛋,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石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虎子,我好久没见你了,如好几年兮!”
家长们什么害羞、别扭的情绪都没有了,只觉得手痒。
张梓若赶忙帮自己未来的学生解释道:
“这句话是用来表达度日如年的心情的。虽然常用来形容情人之间的思慕,但也可以用来表达友人之间的思念。”
在巴掌下逃过一劫的孩子们挤挤挨挨凑到张梓若身边,壮了胆,把诗句念得更响亮了。
张梓若忍俊不禁,看看天色,出言止了他们的势头,又继续往下讲。
大家来的太早,课程也提前开始了。眼见现在已经该吃午饭了。还是不要拖堂,早点结束的好。
她加快了讲课的速度。
听课的乡邻们却恨不得她讲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尤其是,最初只想着看热闹,压根没带孩子来的人家。
一家来了两个或者多个的还好,能派人回家,赶紧带孩子来。
一家只来了一个人的,既想回家去叫孩子来听课,又怕自己走了,听不到新讲的内容。
百般纠结下,为了孩子们的前程,牙一咬,撒开了腿往家跑。
一定得趁着夫子没散学前,把孩子给带过来!
“梁子!柱子!走!快跟我去秀才家听课!”
沈河还没进家门,就急匆匆的喊了起来。
听到声音,他媳妇儿从屋里出来,问:“这么急干啥?秀才媳妇还真会讲学啊?”
“那可不?不仅会讲,还讲的特别好!我大字不识一个,都还学了两句诗呢!”
“咱孩子已经少听很多了!要是去的晚了,人家就散了!快点!快点!”
沈河火急火燎的灌口水,催促孩子赶快穿上鞋子跟他走。
沈家隔壁,做针线的丫鬟收回耳朵,托着绣好的锦衣,去找沈明珠。
“小姐,春衫做好了。我听隔壁的沈河说,张梓若在给大家讲课呢!我们要不要去看个热闹?”
“村里人见识短。不过是教着念两句诗,便觉得了不得了。”
沈明珠在画卷上画下最后一笔,放下毛笔,边笑,边摇头。
“终究是差了许多,也不好看。把这幅画拿出去烧了吧。”
丫鬟应诺而去。
……
村西头,来的人越来越多。
新来的人怎么挤也挤不进去。入目所及,皆是黑压压的人头。
任后面的人,脖子伸得再长,脚踮得再高,跳得再努力,也看不到最前面的张梓若。
于是,大家各生各法。
或搬了石头来垫脚,或站在凳子上,或直接爬到树上听讲。
尽管有纸筒喇叭,但在有这么多人的场合,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
为了尽量让大家都听到,张梓若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讲课,没多久嗓子就嘶哑得像劈了叉。
东边的邻居殷勤地送上来一碗水,“妹——,啊不,夫子,快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张梓若道谢接过,一口气灌了半碗水。
在众人渴求知识的热切目光中,她又讲了近半个小时。
“好,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了。
交了束脩的诸位,若是认为我讲的不好,跟我说,我把束脩退给大家。若是觉得我讲得可以,两日后就把孩子送来继续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