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先生并未说详细原因,不过,倒是提到了一嘴要庆祝……或许只是普通的朋友聚会吧?”
  景元:“……”
  “抱歉,请取消预订吧。”
  “诶?”
  “郁沐目前身有要事,无法到贵店用餐了。”
  “可本店有义务为每一位非亲自取消预约的客人保留包厢,以维护客人的利益……”
  “……请取消吧。”景元深吸一口气,“就说,这是云骑的命令。”
  女声戛然而止,半天后,才道:“好的,云骑先生,抱歉打扰您工作了。”
  嘟。
  “这样好吗?朋友聚会的话,就算他去不了,也总有其他人能去吧?”月御一指挂断的玉兆。
  景元推开玉兆,离开这片桌台,并不多言。
  月御:“……”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的狐狸耳朵一折,自嘲一笑。
  瞧她,打打杀杀多了,嘴越来越笨,安慰人都不会了。
  郁沐的朋友,现在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逃窜呢,怎么会如期赴约?
  一时间,勘录舍里只有平滑的机巧运转声。
  自从景元和月御进来,判官便被屏退,只有几个景元的亲信云骑在旁警戒。
  不久,景元接通了来自怀炎的玉兆。
  勘录舍的大屏上出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向来慈祥的怀炎,脸上挂上了几分严肃。
  景元和月御顿时心生不妙。
  “景元,你担心的事恐怕要应验了。”
  怀炎语调沉沉,侧过身,地上躺着一个面色灰白、生死未卜的女人,一个小小的狐人少年攥着一个残破不堪的龙尊花灯,正偎在父亲怀里,对这女人哭泣。
  女人的眉心正中有一个斑驳碎裂的凹陷,如同某种诡秘的花纹。
  那是「毁灭」的残骸。
  “难以置信。”月御目光灼灼,敛着深沉的怒火,“难道帝弓降下的诏谕,其实指的是这个?”
  “不无可能。”景元蹙眉,靠在桌案旁,脑里闪过一个个诡异的片段。
  “以岁阳之身追随纳努克的绝灭大君,恰好就有一位……”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月御瞥他。
  “……”
  景元无奈一笑,并未过多解释,言简意赅道:“之前,神策府在夜半遭受了一次,袭击。”
  “袭击?”月御哑然,“什么人干的?”
  “一颗头颅。”
  “啊?”月御瞪大眼睛,“我没听错吧。”
  “准确说,是一颗形似头颅的球状骨骼,中间有两个贯穿的孔洞,像是被人钉在箭矢上发射过来的。”
  景元回想当时,“骨骼被狂暴的能量烧灼,表面斑驳不堪,只能从某些刻痕辨认材质。”
  “等等。”
  月御赶紧打断他,“我有点听不明白,那颗受害者头颅,被绝灭大君发射过来的?”
  “不是。”
  “?”
  “那颗头颅,现在看来,很可能是绝灭大君的。”景元道。
  “绝灭大君?”
  月御这下连呼吸都忘了,声音陡然拔高,一脸不可思议。
  比起她的惊讶,与众多岁阳、乃至燧皇打过交道的怀炎一下就明白了,早在通话时,他已走到墙根处,开展屏声领域。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他嘴里念念有词。
  “说什么?”月御急道。
  “那位身为岁阳的绝灭大君,有分裂体火、煅淬魂灵、不死不灭的特质,可以摄取他人躯壳为己用。
  但被岁阳附身的外壳无法拥有比肩令使的强度,如果按照帝弓诏谕所显,一位丰饶令使已然登陆罗浮……”
  “那罗浮现在,就有五个令使了。”月御恍然大悟。
  景元:“……”
  “月御,没了你提醒,我们可怎么办呀。”
  “多谢夸奖。”月御腼腆地一摸耳朵。
  “令使就像工匠铺里的螺丝,一抓一大把。”怀炎呵呵一笑。
  景元苦中作乐道:“二位,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
  月御:“嘿。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景元扶额。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那位丰饶令使真的发现了潜行中的绝灭大君,为什么要把它的头斩下来,送到神策府呢?”
  月御疑惑,“为了混淆视听?”
  “这正是问题所在……贸然下定论会误导判断,眼下线索太少,还需探查,秘密行动时也应避免打草惊蛇。”
  景元思忖片刻,“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之间也有不共戴天的宿仇了。”
  “呵,指望敌人投降不如依仗手中锋镝。”
  月御一拍桌案,眼中威光凛凛,战意盎然。
  “我就说为何非要我曜青向罗浮靠航,不过一个小小的庆典,无需三位将军到场……无妨,区区两个令使,元帅让我们来,不就是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眼下,此刻一切明了,只需一战。”
  “别心急,月御,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怀炎捋了把胡子,和蔼道:“景元,回神策府一叙,有件要事,需得当面说清。”
  “好。”
  怀炎:“对了,你那边的小朋友,情况如何?”
  提到这,景元眉宇间染上几分忧愁,“暂时押解在幽囚狱了。”
  怀炎缓缓点头,没再说什么,关掉了通讯。
  捋清了来龙去脉,知晓了始作俑者,战意沸腾的月御背着手朝画屏走去,快到传送口时,才发现景元仍站在原地,兀自思考什么。
  她倚在栏杆旁,打量着景元。
  在如今几位将军中,景元继任的情况最为特殊,前代神策将军腾骁于倏忽之战中身陨,彼时罗浮内忧外患,景元年纪轻轻便临危受命,殚精竭虑,挽狂澜于既倒,此乃有目共睹。
  这样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为罗浮瞻今谋远、直到长生种的尽头吧。
  不像她,毕竟曜青将军的平均寿命最短,不仅因是狐人,更因为,每一代曜青将军都会战死在巡猎的飞星坠落的旷野上。
  “怎么了?”
  听见问话,月御突然晃了下神。
  景元已经来到她面前,关切地摆了摆手,“怎么突然呆住了。”
  “哦。”
  月御一遮袖子,重新恢复笑容,“在想,当神策将军可真辛苦,此战结束,我给你炖我们曜青有名的红油辣子养生汤好好补一补,如何?”
  “……红油,辣子,养生汤?”景元嘴角轻轻抽搐。
  月御赶紧点头,甚至卖力地介绍辣子可以发汗,红油可以排毒,效果立竿见影。
  景元:“其实,想毒死我的话,可以直说。”
  月御的狐狸尾巴气得一抖,“喂!”
  景元双眼一弯:“哈哈。”
  二人穿过画屏,从正门离开幽囚狱前,景元又不放心似地看了眼阴寒狱的方向。
  “你是真不放心。”月御轻哼,“幽囚狱可是仙舟保密性最高的监狱。”
  景元:“但愿吧。”
  这座监狱,曾经是关了很多人不假,可……也逃了很多人。
  ——
  二人离开后,角落里,一片娇小的叶子结束探听,悄悄走砖缝里溜了下去。
  它的茎叶在地底滑行,没过一会,破土而出,伸到了郁沐脚边。
  郁沐掌心冒出一株小小的嫩叶,泛着盈盈绿光,萤火虫飘飞般闪亮的光点在他指尖灵巧游动。
  他垂首,眼帘遮下,荧光堪堪照亮他浓密的眼睫,映出几分诡谲的青黄色。
  「三名巡猎令使,一个绝灭大君,玉界门外随时可能出现正在向罗浮靠航的曜青仙舟。」
  呵。
  郁沐面无表情地揉着手里的嫩叶,缓慢用力,最后,将柔软的叶片嵌进了骨血里。
  他在黑暗的牢房里坐了片刻,忽然对着面前某处虚空开了口。
  “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死寂的空气没有传来丝毫回应,仿佛郁沐只是在自言自语,然而,他倏然抬眸,璀璨的金眸中瞳仁裂变,带着一丝诡异的冷淡和邪气。
  他一抬手,一条巨大的藤蔓凝结而出,抓住了空中那团无形体的东西。
  一丝腐烂的青火从藤蔓末梢开始燃烧,火势汹汹,却无法沾染叶片分毫。
  二者中间仿佛隔着看不见的屏障。
  一道嘶哑的女声从藤蔓中心围剿的地方传了出来。
  “还是那么敏锐啊……建木。”
  “如果你能藏好你身上的恶臭,我或许可以装作看不见。”
  郁沐松开了藤蔓,手肘搭在膝盖上,目光抬平,傲慢又阴沉。
  “哈哈。”
  吊诡的笑声断断续续,几秒后,一颗深蓝色的邪恶的眼睛出现在空中。
  是绝灭大君。
  “好可怜的建木,身为丰饶赐福的你落得如今这般下场,真是令人唏嘘。”
  它令人恶心的腔调在此刻额外刺耳。
  郁沐眼睛一眯,没等杀意流露,只听绝灭大君立刻回转了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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