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洛洛心知自己给崔玖的建议如今是帮了倒忙, 曹贵妃一走, 她便带着陈书玉躲在禅房里闭门不出, 生怕崔玖来找她的麻烦, 却不知崔玖被太后拘着听经念佛问道,根本没空理会她。
又过了两天,她渐渐与寺里的弟子们熟络起来,打听到惠静所在,夜深之后悄悄溜出禅房,独自去拜会她。
此时已过亥时,惠静的禅房中仍然烛火明亮,窗棂上投下一左一右两个人影,林洛洛等在院子廊下,不敢吱声。惠静门下弟子众多,她又常年云游在外,如今一回静照寺每日都被太后请去讲经传道,寺中弟子想必也只有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方得有机会向她问道。
深山寂静,风声呜咽,便如有人在山后林子里哀泣一般,林洛洛站在廊下听着不由地心里开始发毛。也不知等了多久,“吱呀”一声,禅房门打开了,一束昏黄的光从屋里射出来,光线中一个人缓缓走出来,转身双手合十朝门内一拜,随后轻轻关上门,朝左首角门走去。
林洛洛待她脚步声渐渐远了,方才轻声走到门口,整了整衣冠,郑重地在门扉上扣了三扣。
“师父,弟子林洛洛有事请见师父。”
“施主请进。”
林洛洛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屋内一方长榻上盘膝坐着一位五十余岁的比丘尼,身穿褐色僧袍,头戴黑色僧帽,双手合十捻着一串紫檀佛珠,嘴里在低声念着佛号,面前放着一个木鱼和一根木追,隔着木鱼和木追,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蒲团。
林洛洛关上门走进去,站在榻旁,双手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弟子深夜叨扰师父清修,请师父见谅。”
惠静此时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睁开眼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右手掌往前一伸,“施主请坐。”
林洛洛依言上榻盘膝坐下,又再三作揖,惠静始终微笑着看着她,面容慈祥,目光和蔼如三月微风,四周不断传来清幽的檀香,林洛洛原本惶惑不安的心渐渐也沉静安宁了下来。
“施主夤夜前来,不知是为何事?”
林洛洛双手合十,微微作揖,道:“弟子今日前来是为了向师父打听一个人。此人姓林,大概三十多年前,身患重病,有缘得师父指点,不仅治好了病,更是随师父来到此寺中出家修行,不知师父可还记得此人?”
惠静眼中闪动几下光芒,似是回忆起了当日之事,便道:“不知施主找她有何贵干,她既已出家为尼,尘世中的恩怨便早已了结。”
林洛洛听她此话,想来她已记起这件事,心中暗喜,态度愈加恭敬道:“师父,弟子隐瞒,弟子姓林,这位受师父点化的人,是弟子的亲姑母,两年前弟子家中突遭变故,全家,全家只剩下弟子一人活着,弟子近日才得知尚有一位姑母活在人世,弟子想,若是能够与姑母相认,在这世上,便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语音中带着些颤抖,说完心中一酸,不禁两行热泪滚了下来,落在衣襟上,晕开两团斑驳泪痕。
惠静见她如此动容,嘴里连念几声“阿弥陀佛”,眼圈里不禁也泛了些红色,失声道:“你是林将军的女儿?”
林洛洛猛然抬头,喜道:“师父,你知道我爹?那你应该还记得我姑母的事,对不对?”
惠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飞速地拨弄着手中的念珠,连连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念了一会,她睁开眼睛,眼神明亮而又仁慈,点点头道:“施主,请跟我来。”
林洛洛跟着她走出禅房,穿过方才那人走过的角门,走过一道长廊,又过一道角门,进了一个更为寂静的小院,院里只有三间禅房,其中一间仍然亮着灯。
惠静往那亮着灯的禅房走去,轻轻敲门,“智觉。”
里面一人一边开门,一边应道:“师父。”
门打开后,一名与惠静着同样僧袍僧帽约三十来岁的比丘尼侧身站于一旁,双手合十,垂头顺目。
林洛洛猜到此人或许就是她姑母,盯着她眼睛一瞬也不瞬,惠静进门去了后,她依然没有发觉,直到对面的人轻声唤她:“小施主,请进。”
林洛洛醒觉过来,双手合十,低头致歉,走了进去,发现屋里另外还有一人,也垂头顺目站在一旁。
“智明,师父有些话与你师姐说,你且回去。”
那人听了惠静这话,恭敬行礼,转身离去,林洛洛目光跟着她,等到她走出去转身关上门,她忽然想起,这人就是方才惠静房中那人。
“施主,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惠静往智觉身上一指,对着林洛洛说道。
林洛洛怔了怔,向前两步,跪倒在地,“侄女林洛洛,拜见姑母。”
智觉惊得往后连退几步,面露疑惑,看了看惠静,又看了看林洛洛。
惠静对她轻轻点头,嘴里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智觉,她是林将军的女儿,特意来寻你的。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尘缘断绝,但林将军一家突遭大难,如今余她一人死里逃生,出家人慈悲为怀,师父领她来与你相见,或能慰藉她心中一二,也可算是善事一桩。阿弥陀佛。”
说罢转身走出了禅房。
智觉眼中已蕴满泪水,身子不住发颤,合十双掌中的念珠不停地轻轻晃动。林洛洛跪在地上,许久不见有动静,忍不住哽声道:“姑母,洛洛虽然喝了失魂水,不记得从前是否有来看望过姑母,但洛洛此番前来,是真心想与姑母相认,洛洛已经没有亲人了。”
“阿弥陀佛。”智觉双眼一闭,两行热泪划过她苍白的脸庞,林洛洛小时候的面貌在她眼前闪过,她并没有忘记。
林洛洛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她忘记了父母家人,忘记了一切,但失去父母家人的悲伤感情却常常无端在她心头萦绕,每当此时,她的心口便会痛不可言。
她知道,自己失去的,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她将永远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孩子,起来。”
智觉擦掉眼泪将她扶起,林洛洛听到她慈祥的话语,感受到她手心里的温暖,终于忍不住心中崩溃,投入她怀中放声大哭。
智觉搂着她,轻拍她的后背,仿佛安慰一个迷路的孩子。
她自幼因病出家,林老夫人几乎每年都会在静照寺开放接待香客时来看望她,林洛洛出生后也曾跟林家老夫人一同来过静照寺,虽然见面不多,但她还是能从眼前这位少女的脸上辨认出林家人的影子。
林洛洛哭了半晌,心中悲苦愤懑抒发了许多,终于渐渐收住,智觉取来热水,烫了一块热毛巾替她擦了脸。
“孩子,难为你了。”
林洛洛红肿着眼睛,眼波晶亮,大剌剌一笑,“姑母,能找到你真好,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我就知道你是我姑母。”
智觉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慈爱,“你这性格倒是没变,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姑母,我小时候见过你?”
智觉点点头,缓缓道:“你小时候,你祖母带你来过静照寺,你性子活泼好动,在这偏僻的寺庙里待不住,后来她就不带你来了。”
说完垂下了头,神色哀伤,显然是想起了更多关于林老夫人的事,林洛洛见状,连忙问道:“姑母,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吗?”
智觉微笑着摇摇头,“我两岁便来到了这里,再也没有离开过,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多年了。”
“姑母,你在这里挺好的,不然……”
林洛洛本想说“不然可能就也死了”,立刻又觉不妥,便收住了话头。
智觉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叹息道:“孩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洛洛将她自己如何被赵安柏救了一条命,后来如何逃出侯府被追杀,又如何被抓回京城,如何暂时出狱,大致说了一遍,智觉听得口中佛号不绝。
林洛洛说完自己的经历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智觉,“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绝笔信,她在信中说打算送嫂嫂出城避难,我们推测她们应该是准备来静照寺,姑母,前年林家出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或者给过你什么东西?”
智觉看完信,偏头想了想,缓缓摇头,“没有。静照寺常年闭门,若不是师父从外面云游回来,我可能要过很久才会知道林家出事的消息,前年年末那段时间,静照寺很安宁,什么事都没有。”
林洛洛重重地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那看来圣旨也不会在这里了。”
“圣旨?你说那封假圣旨?”
林洛洛点点头,“只有找到那封假圣旨,才能为我们林家洗刷冤屈,但现在哪里都找不到圣旨的下落。”
智觉跟着轻叹一声,“若是在这里就好了。”
姑侄俩又说了一会闲话,林洛洛与姑母相认,感受到了一点慈母般的温暖,本打算赖在智觉这里睡觉,但想到陈书玉等不到她回去估计会担心地一夜不睡,便只好起身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