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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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柏休养了半个多月才恢复上值。
林洛洛等他一出侯府大门,就回到东院关上卧房门准备换衣服翻墙出府。
“砰砰砰。”
外衣刚脱下,房门就被敲得震天响,她顿时火冒三丈,冲门口喊道:“谁啊,干什么?”
“小姐,开门,有人来了。”
是柳娘的声音,她点点头,穿上外衣往门口走去,这侯府里,也就柳娘敢这么敲她的门了。
门打开,柳娘和侯府的张管家出现在面前,柳娘上来就拉着她的手要往外走。
她甩开柳娘的手,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柳娘,什么人来了?”
张管家向她躬身道:“少夫人,是一位宫里的贵人,侯爷、夫人和大少爷都不在家,贵人说想见您。”
她跟着两人进了正房大厅,大厅正中站着一位身量略小的少女,头上戴着一顶锥帽,白色纱帘将她半个身子都挡住了。
“赵安柏呢?”她的声音听着有些稚嫩,年纪应不大,但语气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严。
“他去上值了,我是他夫人,您有事可以与我说。”
林洛洛低声回道,心中暗暗奇怪,赵安柏前脚刚走她就来找赵安柏,既然是宫里的贵人,直接下令将赵安柏叫去不就好了。
“你就是林洛洛?”那人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终于开口道:“你可知道,他这顿板子是为你挨的。”
“我,不知道。”
林洛洛诧异地抬起头,心里开始生气,赵安柏被打这件事果然没那么简单。
“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那人又转过身来,歪着头打量她。
“我去年腊月里出门坐马车翻了车,磕到了头,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林洛洛话还未说完她就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感伤。
“他为了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她的话越说越奇怪,林洛洛的脑子也越来越混乱。
“他做什么了?”
“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那人袖子一甩,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林洛洛听见她微微叹了口气,“只怕他不会告诉你。”
那人又独自沉默了一阵,留下四个精雕朱漆木盒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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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洛洛这回彻底陷入了迷惑当中,她问柳娘可知道方才那人是谁,柳娘只是摇头。
她看着这些木盒,望着院子里的树木反复地想,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赵安柏下值回来时,她依然在望着那些木盒发呆。
“洛洛,你怎么了?”
赵安柏见她神色有些异常,急走几步在她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
林洛洛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盯着那些木盒,赵安柏此时才发现桌上排放着几个精雕木礼盒,礼盒盖上的雕花样式是宫中才有的牡丹映日。
“她是不是为难你了?”
很显然,赵安柏不用问就知道她是谁。
“她是谁?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林洛洛将他的手推开,生气地盯着他。
“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那顿板子是为我挨的,她还说,你为了我,煞费苦心。”她天天被关在这院子里,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当今天子。
赵安柏听了她的话反倒松了口气,起身将她搂住。
“洛洛,她是谁无关紧要,我为什么挨的板子也不重要,你只要好好地在侯府里待着就好,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你不要担心。”
林洛洛心中突然腾起一阵火,一把将他推开,回身抽出一把剑抵在他的颈前,寒光闪了闪,门口几名正好来送晚膳的丫鬟吓得摔了出去,杯盘碗筷撒了一地。
“赵安柏,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你费尽心机把我关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失忆,是不是你故意让我摔失忆的?”
说着说着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几个月来她心里不时会冒出一种悬浮不定的感觉,侯府的一切她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眼前的人她似乎很喜欢,又似乎很怨恨,她好似跌跌撞撞行在云中,又好似混混吞吞沉在海底,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可是她孤立无援,没有人愿意告诉她真相。
面前的这个人,她的夫君,将她圈在这院子里,与一切真相隔绝,他只想让她在他身边做一只无知的金丝雀。
赵安柏见她举着剑流泪,一句一句问得他哑口无言,她的神情让他想起林家出事那夜,他此时方明白,事情可以忘记,悲痛的感觉无法忘记,他顾不得脖颈前的剑,伸出双手想向她靠近。
“站住!”
林洛洛往后退了一步,喝止他,她看着自己剑下的赵安柏,这一幕竟是如此熟悉。
脑中突然闪现许多争吵的画面和声音,头又开始被巨石碾过一般地痛起来,她闭上眼睛捂住脑袋想要看清听清,可是头却越来越痛,“哐当”一声手中的剑掉落在地,身子往下一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引自《洛神赋》
第4章 和离书
次日一早,赵安柏带着白羽直奔公主府。昨日昭阳公主不请自来,给林洛洛带去的刺激让他十分不安。
昭阳公主是当今天子梁肃引最为宠爱的曹贵妃所生,她的同母兄长便是去年平林家谋逆有功的太子梁鸿于,她自己在一众皇子公主中最为受宠,才刚及笄就在皇城东南辟了公主府别居。
半个月前,梁肃引突然提出要给他和昭阳赐婚,他当庭拒旨惹恼梁肃引被打,最后是她跑出来求的情。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与她无关,甚至因为她向梁肃引求情而对她有些感激。但昨日她撇开侯府众人单独去见林洛洛的举动让他明白,她未必与赐婚这件事无关。
他心里清楚,只要他不低头,这桩婚事就没法真的赐下来,毕竟就算是皇室,强逼他人停妻再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侯府在朝中虽然势微,但他父亲主持过科考,他本人是一甲榜眼,父子俩在天下读书人心中多少也有些影响。
只是,若昭阳绕过他去对付林洛洛,他就毫无把握了。
公主府的大厅里,昭阳公主粉面红唇,一双含情吊梢丹凤眼,莹莹生辉,眼看着赵安柏一步步走进来,心中欢喜如枝头的蝴蝶,直欲翩翩起舞。
自去年举子殿试她在九华殿外偷偷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她的眼里就只有这个才华横溢的俊秀英才。她让曹贵妃去向梁肃引求旨赐婚,但彼时他早已与林洛洛定下婚约且婚期在即,梁肃引顾着林赵两家的情面,打消了赐婚的念头。
去年腊月,林家案发后林洛洛行刺梁鸿于被抓,本以为她必死无疑了,谁知赵安柏跪在大雪里求了三天,硬是保下了她的性命。
自那以后她对赵安柏就不再作他想,直到梁肃引半个月前突然提出要给他们赐婚。她眼看着赵安柏当庭拒婚宁可被打死也不松口,又气又恨又无计可施。
前几日太子妃崔玖奉曹贵妃的意领她出去散心,为了解她的烦恼给她出主意让她私下去见林洛洛。昨日她打听到赵安柏恢复了上值,侯府又正好没有其他人在家,于是就亲自去了一趟侯府,按崔玖所教说了几句实话。
没想到这一趟去得竟如此有用,赵安柏一大早就亲自来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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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柏进了厅来,神情肃穆,对着她行了一个君臣大礼,道:“昨日公主驾临寒舍,臣未能亲迎,望公主见谅。”
昭阳连忙上前去扶他,赵安柏轻轻避过,她只好收回手,笑道:“赵哥哥,这里不是皇宫,不用多礼,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赵安柏对着她又是躬身一揖,道:“多谢公主关怀,臣的伤已经痊愈,臣今日前来特为归还昨日公主所赐礼盒,此礼盒按制只能赏与朝中三品以上大员,臣官职卑微,不敢违制收受,请公主收回。”
昭阳见他态度恭敬,言语生疏,不禁有些懊恼,但她极少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心中欣喜盖过一切,对他的冷静疏离只视作不见,“这些都是父皇赏与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你收着,不用怕,父皇不会怪罪的。”
“为人臣子,礼不可不顾,法不可不遵,还请公主收回赏赐。”
昭阳知道他连梁肃引的旨意都敢违抗,更何况是她的一点赏赐,况且这些礼盒本就只是个幌子,他收不收也无甚重要,于是也不再勉强。
赵安柏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已经默许,于是又接着道:“臣另有一事,今日也想向公主禀明。”
“什么事?”
“臣与妻子相识于幼年,青梅竹马之情甚笃,林家犯案罪有应得,但洛洛并不知情,她当初冲撞太子也是一时无法接受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家人,她已经为此失去了记忆、孩子和自由,于情于义,于礼于法,臣此生都不可能弃她不顾。臣才疏学浅位卑,蒙陛下和公主青睐,实是三生有幸,但臣心中主意已定,不敢欺瞒,辜负陛下和公主的一片厚爱,臣日后定当为朝廷尽心竭力以报,还请公主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