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掀开锅盖,把野菜们一一放下去。
  棠惊雨坐正中间,霜夜与莲生二人各坐两旁。
  一人一双木碗筷,在这幽静山林里,潺潺溪流旁,三个人享用着春天的恩赐。
  成婚月余的贾文萱上山踏青时,恰好经过此地,扬手命车夫停下。
  绮罗珠履的少妇人站在素衣乌靴的棠惊雨面前。
  贾文萱:“五十两,换你一碗汤喝。”
  棠惊雨夹起一根水竹笋,头也不抬地说:“山野之食,恐怕不合夫人口味。”
  贾文萱:“你放心。吃出什么问题算我的。”
  棠惊雨:“当真?”
  贾文萱:“我只做过那一回坏事,又不是个真恶人。何况有谢庭钰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棠惊雨抬头,十分孤疑地看了她一眼。
  贾文萱气得直跺脚。“我现在是在跟你商量,再不答应,我马上叫人把这锅东西端走!”
  棠惊雨于是眼神示意霜夜站起来坐到另一边,然后对贾文萱说:“五十两,一分都不能少。”
  贾文萱扬手让桑桃送来五十两白银,和一只玉碗一双玉筷。
  玉碗筷,木碗筷,一样得以享用春天。
  贾文萱端着那一碗满当当的山鸡野菜汤,一尝,野菜脆爽,鸡汤鲜浓。也不知道棠惊雨是如何煮出来的,竟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难忘。
  “我不知道应该恨谁。”贾文萱说,“只好恨你。”
  她如今的境况,不是某个具体的人害成的。恨家人,哪里恨得起来;恨谢庭钰,他再坏也救过她一命;恨张胧明,但他为人其实挺好的,她只是没那么喜欢他而已。
  可是心中愤懑无法排解,思来想去,恨棠惊雨最为妥当。
  贾文萱愤愤道:“你凭什么这么自由。”
  棠惊雨稍稍一愣。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飞快地滤了一遍,从前最为称羡其天真自由的人,反过来嫉恨她的逍遥快活。
  清风拂过万重山。
  棠惊雨低头一笑,宽容道:“恨吧。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贾文萱无端松了一口气。
  下山的路上,遇到一棵爬满青藤的大树。
  棠惊雨走过去,停在大树面前仰头去看。
  莲生好奇问道:“夫人,这是什么?”
  棠惊雨:“菟丝藤。它向来缠绕在粗壮的大树上生存,汲取树茎的营养,托举自己的蓬勃成长。被它缠上的树,会慢慢地枯萎死亡。因而,此藤又名绞杀藤。”
  霜夜:“如此柔软的藤蔓,真能杀掉一棵参天大树?”
  棠惊雨笑。“水滴石穿,藤杀高树。天地万物,就是这般奇妙。”
  莲生:“那要是被这菟丝藤缠上,那树岂不是没救了?”
  棠惊雨:“是。如果大树努力一点,根系枝叶长得再庞大繁杂些,或许……可以死得再晚一些。”
  莲生感悟道:“就好像我以前当杀手的时候,为了杀一个大人物,也可以蛰伏在暗处许久,然后一击必杀。”
  霜夜也随之说起自己的经历。
  三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悠闲下山去。
  第54章
  一个水光潋滟的暮春午后。
  清荷榭连绵的荷叶层层铺垫在湖面上方, 送来一阵阵抚叶清凉的穿廊风。
  一道倩影在回廊里穿梭,然后停在谢庭钰和陆佑丰的面前。
  棠惊雨先看了谢庭钰一眼,随后与陆佑丰互行一礼。
  谢庭钰上前一步,将她拉到树下, 望着她那染着浅浅笑意的眉眼, 也跟着笑起来, 问:“找我什么事儿?我一会儿要跟佑丰聊点事情。你若是有要紧事,先让李叔给你处理,我随后就来。”
  棠惊雨摇摇头, 接着将手中的一根白茅草递到他面前, 轻声说:“突然想到你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枝草。送给你。”
  他十分受用地接过来,笑吟吟地看她转身绕过碧荷踏入回廊。
  陆佑丰见人离开,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还站在树下的谢庭钰身边, 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白茅草, 蹙眉道:“她就是特地过来送你一根草的?”
  谢:“是。”
  陆:“这草不是随处可见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谢庭钰拿稳那根白茅草, 转身往偏厅走去, 略带炫耀语气地跟一旁的陆佑丰说:“自牧归荑, 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 美人之贻。说明她心里有我。”
  陆佑丰:“……”好想报官。
  隔日。
  大理寺的几人围聚在谢庭钰日常办公的隔间里讨论案情。
  当大伙灵思停滞之际,已是“严司直”的严飞凝余光瞥见谢庭钰的长案一侧搁着一只素陶细颈瓶,瓶里插放着山椒与薄荷。
  鲜绿油亮、高低错落, 格外野趣。
  严飞凝想着不如换个角度让大家放松地聊一下, 说不定又能寻出些什么新线索, 便问谢庭钰:“寻常插瓶皆是各色鲜花,抑或松柏竹兰之物,你这放的怎么是山椒和薄荷?”
  陆佑丰抢话道:“他哪儿会这种巧思。肯定是惊雨的意思。”
  谢庭钰嘴角含笑地“嗯”了一声。“她说大理寺太闷, 需要一点山野之气流动呼吸。山椒和薄荷就刚刚好。取下果叶放进嘴里嚼能提神,碾碎洒在汤食里能提鲜。”
  他说着取下一些山椒果与薄荷叶,一一分给在座的几位。
  着实提神,穿透身心的清凉与辛辣一扫先前的疲闷。
  这时,有人突然想起来遗漏了一个进城卖蔬果的老农,通往案发现场的路是老农的必经之路,说不定看到或听到了什么线索。
  众人分工四散行动起来。
  在面馆盯守的陆佑丰从布袋里掏出两根山椒小枝条,略微得意地递给一旁的严飞凝看。
  严飞凝见了笑道:“你也不怕庭钰生气?”
  陆佑丰:“怕什么。咱们忙了一个下午,这会儿都饿了,正好用这山椒下肚。”
  陆佑丰扬手叫来面馆老板,给二人各上一碗汤面,又借来一个石臼,将数颗山椒扔进去捣碎。
  热腾腾的汤面上来,山椒碎倒进去,用木筷搅动汤面与之混合,再夹起面条嗦起来——鲜香热辣,美味十足。
  话都没空说,二人能分心盯守四周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一碗汤面吃完,暮色更浓。
  二人像寻常客人一般,饱饭过后开始喝茶闲聊。
  严飞凝正好寻到机会问他棠惊雨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佑丰沉吟片刻后,说:“惊雨是一个……看上去很冷的人。但稍微接触一下,就很容易让人喜欢上她。”
  严飞凝听了直皱眉:“这是什么形容?听上去好矛盾的评价。”
  陆佑丰笑。“嗐,她这人就是这般奇妙。改明儿你见了就懂了。”
  严飞凝更好奇了。
  “不过,我先给你提个醒。”陆佑丰又说起来,“当她出现时,庭钰会变得很恶心。你忍耐一下。”
  “啊?你确定是‘恶心’吗?”
  “太确定了。”
  “怎么个‘恶心’法?”严飞凝满头雾水。
  “难以言喻。哪怕是身为大理寺中人,也会很想报官。”陆佑丰露出不愿回忆的表情。
  严飞凝当下是好奇得抓心挠肝,若不是近日在查要案,她真想当晚就去拜访谢府。
  今日忙至亥正左右回到严府。
  她的贴身婢女秋鸿连忙提灯迎她。
  严飞凝跳下马车,问:“爹爹呢?”
  秋鸿:“柳大人办了一个酒宴,老爷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估计,又得睡在人家府上了。”
  “罢了。”严飞凝笑道,“随他去罢。”
  严公虽然忠义,却是个疏懒之人,上回西辽讲和一事,将他那把老骨头折腾来折腾去,如今平安回京,是日日与交好的同僚把酒言欢,似乎要将往日逝去的欢乐通通补上。
  至于女儿的婚事,有了上一回的经历,严公这回也不着急,全凭女儿自己做主。
  严飞凝嗜爱读书,无论今日有多忙,睡前必要读上几页书才能安心。
  秋鸿给小姐送来一碗羊乳羹。
  严飞凝又展开谢庭钰的那篇请愿书,如今再看,仍觉得是织锦回文,满纸珠玑,将她心中渴望为民请命的暗思描述得淋漓尽致。
  秋鸿见小姐吃着羊乳羹都不忘眉目含笑地瞧那篇文章,一边替小姐收拾床褥,一边问:“小姐,你在大理寺任职两个多月了,那位谢大人,跟你之前想象的形象一样吗?”
  严飞凝将双腿搭在禅椅上,说:“唔……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秋鸿:“噢!那你们之间的感情进展如何?”
  严飞凝:“哎——大理寺这般忙,哪来的什么感情进展。不过,彼此之间的同僚之情倒是愈加深厚。”
  秋鸿:“啊——我这边可是打听到京中倾心谢大人的小姐可不少呢,若不是他当年为了向皇上证明,自己无意加入朝廷争斗的势力之中,特地请了一道婚旨明志,这会儿只怕都已经娶妻有了两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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