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为什么?”
“偶尔会对这世间的人性恶意,感到害怕。”
“呀——真是稀奇。我一直觉得你在这个人世间如鱼得水。”
他笑。“哪里如鱼得水?光是为了你,我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她:“呵——”
“蕤蕤呢,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你啊。”
“棠惊雨。”
她笑。“有的。”
“是什么?”
“唔——”她看向面前油润翠绿的草木们,闻着他身上漫过来的蔷薇沉香香气,思考片刻后开口道,“怕死罢。我想活得更久一些。”
他听着心中倍感动容,抬头在她的脖颈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嗓音缠绵温柔:“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十六月圆夜。
雪霁月明,朗空清澈。
谢庭钰难得闲暇,忽然看到一个木匣,想起那里装着棠惊雨藏身在枕鸳楼时购置的物件。
一时好奇,他走过去翻看了一番,拿起一柄折扇,缓缓打开。
当整个扇面出现在眼前,他霎时愣住。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过神来,朝坐在书案前临帖的棠惊雨喊道:“惊雨,你起身走到左边的博古架,寻到一只长匣,里面有把扇子,你打开来瞧瞧。”
棠惊雨闻言,搁下笔,起身,寻到长匣,打开,取出扇子,推开扇面,只见扇面描绘着双蝶纷飞的场景,且扇面一侧,写着两行与她的字迹有九分相似的诗句,诗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所,相似的双蝶纷飞,相似的字迹,同样的《梁祝》,同样的诗句。
棠惊雨愕然抬头,急切寻他。
煌煌烛火里,二人隔着轻轻晃动的水晶珠帘对望。
棠惊雨合上折扇拿在手里,快步,拨开水晶珠帘,上前抱住他。
谢庭钰早已张开双臂,等人一抱过来,就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
晃荡的水晶珠帘哒哒作响,烛光将二人相拥的影子拉长。
此番情景,当真是:
人生在世,以爱为食。
不求纯粹,饱腹足矣。
第50章
是日, 雪晴云淡,日光清寒。
两只毛发蓬松的小雀挨在窗前的香樟树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突然,一道激动的话音从屋内传出来, 惊得两只散懒的小雀登时振翅飞走。
“什么?你说你要去哪儿?”
谢庭钰倏地一下站起来, 直直盯着正在更衣的棠惊雨。
棠惊雨低头系着绣白梅棉袄的衣带, 边说:“秋衡山。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
“不行!”他的反应相当激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
他立刻歇了气势,上前一步, 一边松开她系好的衣带, 一边好声好气地说:“这个时节,山里天寒地冻的,还是不去的好。”
“我就要去。”她拨开他的手,重新去系被他解开的衣带。
“你要去只能跟我一起去。”他又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她连忙侧过身躲开他的手, 飞快系好衣带, 再抓住他的两只手, 对他说:“你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大理寺?也不知道你要忙到什么年节呢。我不等你。”
“棠惊雨!你成心气我是吧!”他一怒之下反过来攥紧她的两只手腕。
她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他霎时怒气尽散地改握她的两只手, 语调尽量轻缓道:“为什么一定要去秋衡山?”
她:“想去看看当年错过的雪景。”
两个人都清楚是哪个“当年”。
他细细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还没来得及说话, 又听她说:“正好气你一气。”
谢庭钰怒眼瞪她。
【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她好嚣张!】
见他此番神态,她顿时低头笑起来。
他松懈紧绷的双肩,坐到一旁的灯挂椅上, 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微仰起头看她, 说:“你发誓,只是去看雪,看完就回来。”
棠惊雨一派闲适地举起左手, 有模有样地发誓:“我发誓,去秋衡山只是看雪。若有半句虚言,就教我——”
即将说出口的毒咒被吞进绵软的亲吻里。
过了好一阵,谢庭钰才松开她,近在咫尺地望着她,语调缓缓地说:“傻丫头,谁要你发毒誓了。——真的只是看雪?我没做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吧?也没说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吧?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时不时抬手轻抚她的墨发与腰背,情意从眼底流出来,漫淹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抬手用右手食指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左眼眉骨。
——若说今生没奇缘,偏又遇着他。
他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拉下来,拢起眉峰盯着她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不满道:“棠蕤,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棠垂眸,与他四目相对。“玄之,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你要信任我。”
谢庭钰安静了两息,然后紧紧抱着她,脸颊贴着她的心口,呼吸着她胸前芳馥的松沉香香气,心中惶惶不安,不愿答应。
“好。”他最后如是说。
这厢一说完,那厢等候了一阵的曹子宁提醒谢大人该动身了。
待谢庭钰忙完回到谢府,已经是戌正一刻。
夜色黑沉沉,广庭雪霏霏。
他阔步走到长廊里,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叫住前方的李达。
不用等家主问话,李达就心中有数地说:“姑娘是天黑前回到府里的,现下正在屋里,说要画什么天涯霜雪图。”
混沌纷扰的情绪悠悠地安定下来,呼出的白雾团团散在寒风里。
他故作冷静地“嗯”了一声。
还是要亲眼看到人才能放心。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浴房,而是绕路到岱泽楼,透过半掩着的幽窗,瞧见坐在画架前的棠惊雨。她对着一幅约六尺长三寸宽的长形宣纸,托着下巴沉思。
他那悬了一天的心,此刻终于稳稳放下。
没过几日。
“又要出去?”谢庭钰惊讶道,“往常也不见你这么爱玩。如今是怎么了?”
“往常你会同意我出去?”
“怎么没出去过?”
“那些个什么宴会的不算!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棠惊雨积怨已久地怒瞪他一眼,“全是你逼我去的。”
“棠惊雨,我看你是——”
她定定地看着将要发怒的郎君。
此郎君在她的目光下,顷刻间沉下气。
谢庭钰长叹一声。“这回又是去哪儿?”
棠:“昭明山。”
谢:“你这是在故意惹我生气吗?”
棠眉眼弯弯地看他。“嗯。我就是在故意惹你生气。”
谢庭钰深吸一口气。
【她好猖狂她好猖狂她好猖狂她好猖狂她好猖狂她好猖狂她好猖狂她好猖狂她好猖狂!】
棠惊雨凑前去看他,明知故问:“你生气呀?”
“没有。”他轻咳一声,尽量缓和脸上的寒意,“山中积雪多,你玩儿的时候,小心一些。”
“嗯。有霜夜和莲生在,不会有事的。”
她本人的确不会有事,但不妨碍有人闻着味儿凑了过来。
“呀——真是巧。”派人打听到她的行踪后即刻追上来的苏崇文如是说。
正在弯腰剪山楂树枝的棠惊雨停下手中的动作,侧头去看从翻身下马的人。
莲生和霜夜飞快来到她的身旁。
苏崇文完全忽视她身边的二人,神态自然地走到她面前,笑着对她说:“你剪它们做什么?”
棠惊雨重新低下头,继续剪枝。
“玩。”她说。
苏崇文虚心请教:“是插瓶赏玩?还是点缀糕食羹饮?”
“插瓶。”
“那为何连叶果衰败的枝条也剪下来?”
“衰败也是一种美。”
此话一出,苏崇文见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情愫。
“那是你的马?”他扬手指了指栓在树干前的一匹高大白马。
棠惊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瞧我?”苏崇文笑,“初见时我便同你说过,我自小习马,什么样的马没见过。那匹白马可不简单。”
棠惊雨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到苏府小厮牵着的那匹高大棕马身上。
苏崇文了然,说:“你我再赛一场如何?”
棠惊雨扬起目光看他。
既然又在昭明山,终点就还设在当时的位置。
细碎的雪点纷纷扬扬地落在山林里。
马蹄纷沓,身姿跳跃。
苏崇文记得前方有一个既长又宽的塌陷土坑,朗声提醒道:“当心,前方有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