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于是谢庭钰便回信了,言辞中表达了对贾文萱认错态度的认可,同样希望她能说到做到,莫要再无缘无故针对棠惊雨。
谢庭钰拿着首饰匣跟棠惊雨说了这件事。
“我不要。”棠惊雨生气地盖上螺钿大漆木匣,“谢庭钰你知不知道,那天我一个人待在厢房里等传话的时候有多忐忑?各种槽糕的后续我都想了一遍!”
“现在知道自己不用怕了吧?”谢庭钰将她抱到怀里搂着,“有我在,还能让你受委屈不成?不怕。”
他已经擅自替她原谅了始作俑者,她再说些闹脾气的话,就是蛮不讲理了。
她怅然地长叹一声,然后说:“我不要那些首饰。”
“好。都放到库房去吧。”他轻抚她的后背,“只有珍艺馆的首饰,最适合蕤蕤。”
她趴在他的怀里,又是一声怅然的长叹。
膈应又舒心的矛盾情绪。
再说宋元仪。
被谢庭钰如此训斥后,她同样躲在屋里哭了好些天。
她谁也不见,黎堂真只好翻墙进去找她。
“元仪,你不要哭了。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那我们就去登门道歉,请求棠姑娘的原谅。如果她要对你动手才能原谅你,那我替你挨打!”
“堂真……你不会觉得我恶毒吗?”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元仪,我们一起去道歉吧,是打是骂,我都替你扛,你不要害怕。”
“好。”
第二日,二人就携礼一道拜访谢府。
彼时谢庭钰与棠惊雨正在浮荫山庄后面的石潭处。
炎天如甑,石潭里的水都是温热的。
石潭里放着一张藤木躺椅。
棠惊雨赤脚踩在刚过脚踝的石潭里,在绿荫下,仰头闭眼静静地倾听夏日熏风的声音。
堤岸的树下放置着一张黑漆方桌与两张长凳,谢庭钰坐着其中一张长凳,饮茶看书。
难得的静谧很快被打破。
“惊雨。”谢庭钰叫她。
她睁开眼,循声望去,是黎堂真和站在他身后的宋元仪。
宋元仪目光紧张地望着她,尽可能地大声说:“棠姑娘,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请你原谅我。”
棠惊雨倏地皱眉。
贾文萱和宋元仪,她根本就一个也不想要原谅!
黎堂真随即开口:“棠姑娘,只要你能原谅我们,不管是打是骂,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望着堤岸上的那对少男少女,青春靓丽,言辞恳切且态度真诚,棠惊雨虽然觉得烦,但起码心里稍微好受些。
而且谢庭钰都能替她原谅贾文萱,宋元仪更不必多说。
若是她此刻说不想原谅,怕是三个人都要说她娇蛮任性了。
她冷冷地开口:“听闻宋小姐诗才高美,留下一首悔过诗,就此作罢吧。”
宋元仪高兴应下。
谢庭钰也心情愉悦地吩咐下人取来笔墨纸砚,让宋元仪坐下提笔。
宋元仪才思敏捷,挥墨如风,很快就写好一首悔过诗。
谢庭钰取来过目,赞赏道:“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很好。”
宋元仪一扫连日积压的心情阴霾,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黎堂真也为她感到高兴,又看了眼背对着他们坐到藤木躺椅里的棠惊雨,小心翼翼地问谢庭钰:“老大,我怎么感觉棠姑娘还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谢庭钰轻笑两声,放下茶杯说:“她平日里就这样。就是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你们别多想。”
堤岸上的三人已经畅快地闲谈起来。
听着无关于她的欢声笑语,棠惊雨闭目,独自一人生闷气。
第37章
难得闲暇, 谢庭钰携棠惊雨一道去了周侍郎的府邸。
周夫人难得培育出一种世间罕见的芍药品种,花瓣是雪白中藏有盈盈淡粉,灯火日光照耀下,又隐约可见浅浅闪烁的金色。
周家小姐周可卿是位女学士, 花开时便为母亲的芍药取名“金粉佳人”, 并且赋诗一首, 诗曰:
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周园处处栽?
冉冉天香粉凝霜,月明日暖妍华来。
芬芬馥馥一庭诗, 盛邀贵客品雅情。
暄风动摇蔼芳气, 沾衣染袖醉人时。
好美才,读来情思婉转,字句清新。诗中“妍华”二字正是周夫人的芳名。
此诗一出,四下掌声雷动, 周侍郎笑得合不拢嘴。
除了“金粉佳人”, 庭院里还有其他奇花异草, 一轮祝酒过后, 宾客们三两成群赏花饮酒, 好不热闹。
棠惊雨站在一棵黄栌树前久久不动。
这棵紫叶黄栌的花开得正好, 好似一团团柔软漂浮的淡淡的烟粉色雾气。
谢庭钰就站在她的身后,偶来几位宾客与之交谈,倒也不算无聊。
不多时, 周家小姐寻来, 朝他行过一礼, 直言道:“少卿大人,棠姑娘何在?”
谢庭钰:“寻她何事?”
“听闻她插花技艺了得,想请她以‘金粉佳人’为题, 完成一副花作。画师我都安排好了。”
谢庭钰将陷在花雾里的人拉出来。
只听黄栌枝头微动,一只白猫从枝叶处一跃而下,飞快地跑了。
怪说她能看这么久,原来是在逗猫。
“光顾着逗猫,想必周小姐刚刚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吧?”
谢庭钰说完,果然看见棠惊雨露出迷茫的神情。
棠惊雨顺着谢庭钰的目光望去,与容颜清丽的周可卿四目相对,二人各行一礼,随后,周可卿重复刚才的话。
“……只要棠姑娘能应承,有何要求尽管提。”
棠惊雨略一思忖,说:“别说是我作的就成。”
周可卿下意识地看向谢庭钰。
谢庭钰适时接话:“她喜静,不好出名,还请周小姐答应。”
周可卿点头。“自然。”
棠惊雨需要黄栌花,指挥谢庭钰走来走去地剪枝,剪下的黄栌花枝由周府的下人送到一旁的耳房。
见谢庭钰随着前来,周可卿便说:“大人在席间饮酒闲叙便可,我会照顾好棠姑娘的。”
谢庭钰牵着棠惊雨的手,微笑应答:“她胆子小,离不开我。反正我也闲来无事,正好瞧瞧她是如何让‘金粉佳人’大放异彩的。”
实则有两次前车之鉴,再去参加什么宴会时,谢庭钰都不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周可卿看向谢庭钰的目光中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我原先以为少卿大人是个冷漠疏离的性子,以前远远见了,都不敢上前同大人问好。”周可卿说着抬眸悄悄看了看谢庭钰的侧脸,“没想到,您也有如此温柔可亲的一面。”
谢庭钰笑笑。“周小姐客气了。”
棠惊雨沉默着听那二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攀谈起来,心中有一丝丝怪异的情绪游动。
荷花宴之后,棠惊雨没再遇到过被人针对的事情,也多亏了身旁这位郎君的形影不离。
也见过贾文萱与宋元仪两回,她分不清这二人是真心待她友好,还是碍于谢庭钰的面子待她友好。
总之她们对她示好时,谢庭钰会在一旁看她的反应,多半是希望她也能友好回应的期盼目光。
她如他所愿,尽可能不对她们冷脸。
这段时间,她的情绪在明确厌烦与模糊高兴中来回切换,中间还夹杂着如此刻一般怪异不明的愁绪。
花作很快就完成。
棠惊雨根据周可卿的诗句,以大片大片的黄栌花铺垫出琼瑶仙境的意象,再插入高低错落的三枝“金粉佳人”,给花作取名——琼台仙。
两面百蝶穿花彩绣纱面屏在木台上被缓慢移开,“琼台仙”的袅袅仙姿就在众人面前惊艳登场。
偌大的庭院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棠惊雨望着案桌上灼灼盛放的芍药。
菩提根水一点悟。
她顿然明白这阵子心中浮游的怪异不明的愁绪是什么。
此夜回去后,噩梦迭起。
梦里她变成一株种在盆碗里的芍药。
芍药开得正艳,置放在堂屋正中央。
四周都是围绕着花几欣赏芍药的面目模糊的宾客。
谢庭钰是身姿清雅的主人,笑意盈盈地迎来送往。
其间不知谁用剪刀剪落一朵芍药。
谢庭钰宽容地笑道:“一朵而已,不要紧的。”
她半夜惊醒,一额头细汗。
后来,剪掉的芍药从一朵变两朵、三朵……
谢庭钰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主人、两个女主人,之后还多了一个小孩,两个小孩。
谢庭钰始终宽容地笑着,说:“几朵花而已,不要紧的。”
最后,所有的芍药枝条都被剪落,凌乱地掉在地上。
谢庭钰还是宽容地笑道:“花枝而已,不要紧的。芍药根还好好的,往下好好照料,细心养护,来年还会开出更多更好的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