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才不是。我在秋衡山的时候更开心。”
  他:“那你说说差哪儿了?”
  他十分肯定她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的的确确说不出,但也不十分认同他的诡辩,于是说:“总之就是在秋衡山的时候更好。”
  他:“在我身边更好。”
  “不是。”
  “就是。”
  “不是。”
  “就是。”
  “……”
  棠惊雨不想理他。
  手臂从他的肩颈处滑落,抱住他的腰,闭上双眼,舒适地靠在他的肩臂处,深吸一口雪松沉香的香气,再缓缓吐息,好似近日之烦忧就此消散。
  耳边是风抚枝叶的嗦嗦轻响。恰是:
  初夏临山斋,晴日照梧桐。
  廊下浓荫处,鸳鸯心相拥。
  轻言碎语间,烦愁片刻空。
  耳目全不顾,唯闻沉松香。
  烟雨阁那夜剖白后,棠惊雨就重新搬回岱泽楼住着。莲生身上的毒自然也跟着解了。
  此夜月明星稀,卧室里的一番云雨结束。
  收拾干净后合衣入被,棠惊雨抱着药枕,昏昏欲睡,模糊中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掀被上床,如同野兽一样瞬时侵占半张床的位置。
  她抬脚抵在谢庭钰的大腿上,阻止他继续靠近自己,拖着懒音问道:“你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虽说在烟雨阁的时候二人就夜间睡在一起,但是那时误会横搁,她并未在意。
  之后搬回岱泽楼,她连夜被*到昏过去,睡醒后又忘了问。
  今夜大约是明日他要上早朝的原因,她得以残存一点清醒。
  谢庭钰伸手将她的脚握进掌心。“这是我的府邸,我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脚心被他摸得有点痒,她想抽回来,可惜又困又没力气,挣了几下就随他去了。
  “可是你之前,都不会跟我睡在一起。”
  话音落下不久,她就睡着了,没有听到他之后回了什么话。
  其实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只是沉默着将她的两只脚放好,抽出她爱不释手的药枕扔掉一旁,然后等她下意识地摸索过来,将他当做药枕一样手脚齐用地攀在他身上睡觉。
  他十分迷恋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
  她说他毁了她,她何尝不是将他毁个彻底。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应该与她确定何种关系合适。
  过于低贱的关系,不是在侮辱她,而是在羞辱他自己。
  是妻是妾,他没个定论。
  一直停滞不前,就永远找不到答案,因此,他决定带着疑问前进。
  他暗自做了一个规划,一步步打破自我心中的世俗桎梏。
  或许到那时,他就知道答案了。
  休沐那日,谢庭钰强行将棠惊雨塞进马车车厢里,说要带她去玉京城内逛逛。
  马车咕噜噜转到了宣义坊的珍艺馆。
  见了马车,伙计连忙去禀报琼影:“掌柜的,郎君来啦——”
  恰巧今日莹素也在,二人连忙起身,快速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裙与头钗,快步迎到马车前。
  身穿宝相暗纹霜色缺胯袍的郎君英姿飒爽地跳下马车。
  琼影、莹素:“见过郎君。”
  谢庭钰利落地朝她二人点头示意,接着转身对垂下来的锦帘道:“下来。”
  琼影与莹素探头去看。
  车厢里没动静。
  棠惊雨不想下去。
  上回是无人知晓的“花小姐”,大隐隐于市,她可以在玉京城里自由穿梭,不必承受任何责任与负担。
  这回却要以“谢庭钰身边的女人”的身份亮相,光天白日,会有多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会有多少疑问在她身后响起。
  不要被人注意到,否则会有厄运发生——她一直是按这种行为准则生存的。
  谢庭钰在外面倒数——
  “三。”
  她只好硬着头皮撩开车帘,硬着头皮走出车厢。
  他在路上威胁过她,如果不下马车,他就敲锣打鼓让路过的每一个人请她下来。
  恶毒!
  她在心里咒骂道。
  无视众人,谢庭钰直接将她抱下来。
  姿态亲昵,教琼影与莹素面面相觑。
  到底是心思活络之人,琼影飞快恢复神色,刻意忽略东家身边的姑娘,眉开眼笑地上前问道:“郎君今日为何有空来?”
  谢庭钰:“来挑两件首饰。”
  琼影:“正巧做了一批黄金首饰,郎君先看看?”
  谢庭钰:“嗯。”
  棠惊雨只觉四周的每一束目光都黏在自己的身上。
  她像无端被浪抛上岸的游鱼,在原地艰难地呼吸着。
  见谢庭钰要随红裙女子往前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快步上前,两只手紧紧攥住他的一只左手。
  谢庭钰停下,回头 去看手臂后方低着头缩成鹌鹑模样的棠惊雨,又垂眸看向她那两只惴惴不安的手。
  同样在看的,还有琼影和莹素。
  东家当然不是第一次带女子来店里耍玩,身份都是个顶个的尊贵,模样气质也是个顶个的好。
  只是这一次,这位女子约摸不是什么名门贵女——身边没有随从护卫,还是与男子孤身同乘一辆马车,谁家闺阁小姐都不会这样。
  见过东家与世家小姐们有分寸地言笑晏晏,没见过他如此直白地在大街上将女子从马车上抱下来。
  见过姑娘们含羞带笑看东家的眼神,没见过有哪位女子敢如此胆大地握住他的手,紧挨在他的身上。
  琼影与莹素互看一眼,心中惊骇万分。
  更吃惊的地方还在后头,她们瞧着东家眉眼带笑地抬手拧了一下那女子的脸颊,还听他说:“窝里横。”
  说完,二人又见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手。
  个中关系不言而喻。
  他的一系列举动,让棠惊雨稍稍得到喘息。
  珍艺馆的东家就是谢庭钰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故而一众人从后门一路行至馆里的厢房。
  开门做生意,都要牢记“不该问的不问”。
  没人问棠惊雨任何事情,但人人都将目光缠在她的身上。
  黄金首饰呈上来的时候,一掀红绸布,金光璀璨。
  谢庭钰让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只想快快掠过这个地方,随手拿起一支掐丝梅花金簪,说:“就这个吧。”
  “既然不好好选,那就让馆里的师父们,”他笑吟吟地看向棠惊雨,“一个,一个,轮番给你好好介绍一下。”
  棠惊雨目光惊愕,一想到接下来的画面就头皮发麻。
  这个恶毒的男人!
  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痛骂。
  他不紧不慢地倒数:“三。二。一……”
  “岫玉。”她抢先道,垂眸盯着裙摆上影影绰绰的绣金梅花暗纹,“看看岫玉的。”
  不等谢庭钰出声,琼影立即招手,吩咐手下的人将馆里用岫玉做成的首饰悉数端上来。
  谢庭钰先是看了一眼一直抓着自己左手的纤手,然后温声笑道:“噢——原来你喜欢岫玉。”
  “我记住了。”他补充道。
  一瞬间,岸边的游鱼被涨潮的浪带回大海。
  她活了过来。
  圆桌上摆满精巧温润的岫玉首饰,一行人站到隔间外的六面曲屏后听候吩咐。
  琼影终于忍不住好奇,低声去问一旁的章平洲:“这是谁家的小姐?”
  莹素探耳去听。
  章平洲:“不是谁家的小姐。是府里的姑娘。”
  琼影讶然:“府里的姑娘?怎的从未见过?”
  章平洲:“这会儿不就见到了?”
  隔间里。
  棠惊雨认真挑了一件灵动精巧的岫玉腰链。
  “只要这个?”
  “嗯。”
  “好眼光。正巧搭你这身绿裙。——起来,我给你戴上。”
  棠惊雨以为,扣上岫玉腰链的方式无非两种:一种是他走到她的身后,捻起腰链两端扣上;另一种是他先将腰链围住她的腰,在她的面前捻起腰链两端扣上。
  无论哪一种,二人之间没有直接接触,仅靠一根细细的金链维持联系。
  他哪一种都没有选。
  而是直接捻起腰链两端,以一个搂抱的姿势,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
  下巴搭住她的肩膀,垂眸去看手上的腰链如何相扣。
  他故意磨磨蹭蹭,一个简单的搭扣半晌没扣好。
  刚才为了方便他系腰链,她的两只手都举了起来,这下正好放在他的肩膀上。
  缠绵悱恻,含羞贴耳谓情浓。
  这里不是谢府,屏风后还有不少人候着。
  她莫名紧张,声音颤颤悠悠:“好了吗——要不我自己来吧。”
  “姑娘家的东西就是细致。”他在她耳边轻声地笑,“再等等,就快扣好了。”
  四周又静了下来。
  好似只是一息而已,又好似已经一盏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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