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恨不得立刻飞身回到烟雨阁,与她说个明明白白。
  第29章
  月夜雾起, 山雨朦胧。
  长明灯火摇曳。
  帷幔轻游浮荡。
  隔着微微晃动的白玉珠帘,透过将火光洇成一片薄雾的纱屏,谢庭钰静静地看着纱屏后的棠惊雨。
  她正站在长案前对着一只汝窑青瓷胆瓶插放松枝。旁边皆是剪落的碎松枝。
  眼前之景,美得仿佛一幅雅致的泼墨画。
  “惊雨。”他隔着珠帘与纱屏唤她。
  “大人回来啦。”她心情明快地放好最后一枝松枝。
  没听见回应及脚步声, 棠惊雨疑心自己听错, 回身去寻, 恰好与珠帘外谢庭钰四目相对。
  她捧着青瓷胆瓶绕过纱屏,站在屏前隔着珠帘看他:“你怎么不回话?”
  珠帘内的光更亮堂,照得她的皮肤似揉了金粉银屑一样莹亮。
  珠帘外的光稍显暗沉晦涩, 映得他的身影似洇墨的笔迹, 模糊而不明朗。
  半晌,他才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将你送给别人?所以那天才会跑去码头,上了去灵州的船。”
  他发现了。
  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还没玩够呢。
  她沮丧地垂下头。
  他歘的一下撩开珠帘,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说:“笨得要死, 我怎么可能将你送走。”
  棠惊雨抬头看他一眼, 然后神色沉闷地往前走, 轻轻撩开珠帘, 站在珠帘外背对他, 捧着青瓷胆瓶半侧身,回头用余光瞧他。
  夜雨滴滴答答,更漏咚咚回响。
  “你喜欢我。”她的声音很轻, 字句一出口, 转瞬就散在清冽的风里。
  短短四个字, 将谢庭钰钉在原地。
  “我喜欢你”和“你喜欢我”,看似都是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实则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涵义。
  她的口中, “我喜欢你”其中的真意犹如沙海淘金,而“你喜欢我”却是拨开云雾显山水的,一个陈述定论。
  她继续说:“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雪松一样,可以专门将它们从深山里运到身边种植,悉心照料,用心呵护。
  “目光可以久久停留,也可以长久地放在心里。
  “却不会总是想起。
  “因为我的心,有太多东西。
  “除了它,还有拢翠馆的竹林、翠嶂的松萝、浮荫山庄后的石潭、清荷榭的莲、秋衡山的旷野幽林……
  “雪松,不是唯一。
  “没有它,会不开心。
  “但也还好,能熬过去。”
  听完她的论述,谢庭钰沉默着。
  将人比作草木,当然荒谬。
  可事实如何,他却也不敢往下深想。
  这一刻,他由衷地唾弃自己,为自己感到作呕。
  无法坦承一些事实存在的龌龊。
  无法确认一些缠绵悱恻的情意。
  只好置若罔闻。
  暂且用模糊的态度应付过去。
  因而,他胡乱应道:“胡说八道。”
  山风湿冷,珠帘晃荡。
  青瓷胆瓶里的雪松枝,在晦暗的火光中沉淀着油润暗沉的幽绿色。
  此情景,正是:
  一明一暗心交错,光影轮转悲喜换。
  此身可比惆怅客,不解红尘几烦忧。
  一日,谢庭钰与陆佑丰随李正卿去往郭阁老的府邸。
  郭阁老是李正卿的多年好友,今日他七十大寿,李正卿特地携两位得力干将,一道为其贺寿。
  郭府热闹,到处是推杯换盏,细乐声喧。
  谢庭钰与陆佑丰皆对此等宴会无甚上心,正好作伴,在席间悄悄地划拳斗酒。
  一时耳尖,听闻斜左方有一小撮官员笑论灵州如何如何好,老兄真是有福了之类的话,谢庭钰没忍住冷嗤一声,喃喃自语:“灵州有什么好的。”
  “嚯?你不知道?”陆佑丰随口应道,“柳大人年事已高,辞官去灵州养老,下月十五就启程了。灵州那地界山清水秀,最宜入山避世隐居。那儿的隐士,不是文人墨客,就是退隐朝堂的官儿,甚至还有些江湖侠客和隐姓埋名的杀手。”
  说到这里,陆佑丰笑起来:“隐居隐的还挺热闹。”
  谢庭钰猝然醒悟。
  谢府,留芳亭。
  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留芳亭就伫立在花幽林深中。
  前头刚下过一阵雨,青苔地上落满胭脂色的花瓣。
  空气里都是一股被雨水润泽过后的清香。
  棠惊雨靠在亭柱上,坐看亭外的雨后海棠。
  她褪去鞋袜,双腿舒适地霸占整条连椅,一手拎着一壶青梅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忽然手里的酒壶被夺走,抬头一看,与眉眼含笑的谢庭钰视线相撞。
  “小骗子。”谢庭钰伸手拧她的脸。
  “原来你平日断案,都是靠冤枉人?”
  “我可没冤枉你。”他留恋地看了两眼她搭在椅面上的一双赤足,拍拍她的大腿,“让让。不然坐你腿上。”
  她立刻缩起双腿,抱膝靠着亭柱,看着谢庭钰挨着自己的双脚坐下。
  因为怕他坐到自己的脚趾,她的双脚连忙往后挪了一指节的位置。
  他垂眸看着,黑褐色的椅面与乳白色的双脚形成强烈的色彩冲击。
  她被他瞧得蓦然紧张起来,心怦怦乱跳,稍显慌乱地用双手遮住裙摆下方的双脚。
  他缓缓抬眸看她。“藏什么。我又不是没摸过亲过咬过。”
  “……禽兽。”
  他笑着挪开眼,仰头喝完酒壶里最后一点青梅酒,将酒壶搁到一旁,继续方才的话题:“你一直想去灵州,为什么?”
  “嫁人生子过平凡幸福的日子咯。”棠惊雨边说便调整坐姿。
  “还说不是骗子。”他看向她,“明明是想去避世隐居。”
  她顿然愣住,惊愕地望着他。
  “如此说来,我与你会有如今的境况,都赖你当初欺瞒于我。”
  “……若当初我说了真话,你就会放我走吗?”
  “……”
  这话把他问住了。仔细一想,要是她说了真话,他恐怕更不会放过她。
  望山跑死马。她要真去进山隐居,那与他真是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见他半晌不回声,她翻了一个白眼:“狗官。”
  他装听不见,另起话题:“当时为什么要跟我说那样的话?”
  “没为什么啊。”她抱腿坐正,双脚踩住椅沿,面朝亭中央的石桌石凳。
  石桌中央有一个特别的组合花器——一只乌黑色的素胚圆盘,圆盘装满水,水中置着一个充满使用痕迹且稍显破旧的长筒竹篓。
  竹篓里插放着鲜妍怒放的海棠花枝。
  古朴与新鲜,乌沉与靓丽。
  胭脂色的花瓣落满石桌。
  幽幽几片掉在圆盘上浮动。
  仿佛一刹那的永恒就此留驻。
  “我想知道缘由。”谢庭钰的目光从花器挪到棠惊雨身上,“不管是什么样的荒唐理由,我都要知道。”
  棠惊雨的下巴搭着膝盖,盯着落到青石砖上几片花瓣。
  半晌,她才开口,语调很轻:“当时……觉得你会笑话我。”
  谢庭钰:“……”
  倒也没想到是如此荒唐的理由。
  他十分困惑地看她,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因为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他:“*痒了欠*是不是。”
  她对他的下流话已经习以为常。“你本来就是。”
  “好好说话。”他上手握住她的后脖颈,大拇指指腹在她的经脉处摩挲。
  细细的痒。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挣扎着拨开他那只作恶的手,拿自己手掌搓去那股奇怪的触感,然后说:“那时我送你一块玉牌,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可是你的表情很难看,还一直问我到底清不清楚那两句诗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觉得我粗俗没见识吗。”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想的。”他吃惊地望着她,“你居然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是啊。你别忘了,你天天说我笨,让我多看书多练字多长点知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费尽心思特地刻上我珍藏多年的诗句。”
  他:“……”
  好吧,他承认,自己当初是有那么一点问题。就一点点。
  “你还好意思说那两句诗?”他伸手去掐她的脸,“你现在清楚我为什么看到那两句诗会脸色难看了?”
  她扬手打掉他的手。“清楚得很。狗官。”
  他直接忽视后两个字,沉默片刻,问:“你还骗我什么了?”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喜欢你,也喜欢这里。”
  他也当机立断地应道:“嗯,这句是真心话。”
  她震愕地转头看他,到底没继续吭声。毕竟此刻的她,也有一些些心虚。
  谢庭钰很喜欢看她被自己欺负到无言以对的模样,神态尤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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