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胡说。”她不承认,“我去过很多地方了。”
  “哦?哪里?”
  她掰着手指头给他历数:“普城,凉城,西松山,陵城,哦,还有江城。”
  男人微讶:“都不近呢。去做什么?”
  因这几个地方并不在直线上,非是一路行来能顺便路过,而是必须兜着圈子才能走全的方位。只能是特定的目的地。
  少女只简单说:“寻人。”
  她去叶城也说是“寻人”。
  男人不追问,抬头看看天色,道:“就在前面了。”
  少女跟着他,果然在天黑之前又寻到了一处水源,两个人放了马饮水吃草。
  少女左右看看,对男人道:“我去弄些吃的。”
  不等男人回应,便自去了。
  山里野物多,走着走着冷不丁就有什么突然贴着脚面窜过去。
  少女甩手一镖,一只兔子便应声倒地。
  若是平常,足够她吃了。但今天是两个人,同行一路,说了一路的话,且接下来几天还要靠这个人认路。那就得管他吃食。
  少女又去打了一只野鸡,这才回转。
  回到刚才的地方,忍不住“噫”了一声。
  空地上已经挖了火坑,架起木柴和木架,吊着一只小铁锅,烧起了水,水里甚至还有几片姜。
  真利落,看得出来是熟手。
  少女眼睛都亮了。
  男人殷勤过来接了兔子和野鸡:“辛苦了。你且歇着,我来弄。”
  少女也不客气,猎物交给他,就地一坐,看着他在水边拔毛剥皮清空内脏。
  熟练得很,小刀也快,不需多等,一会儿功夫便收拾好了。
  他又从包袱里取了一只匣子,打开,里面是各种小巧的瓶瓶罐罐。拔开塞子,便有气味散出来。
  “这是什么?”她问。
  “香料。”他说,“离了调料,再好的肉都欠点味。”
  她看着他把一些香料甚至好几种干蘑菇扔进小铁锅里,再把山鸡削块扔进去。
  又把一些香料均匀地涂抹在兔子身上,用削了皮的粗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烤。
  “你很会做这些。”她说。她随身只有一些盐,通常直接烤了,撒盐就能吃。
  男人谦虚道:“行走江湖,这都是基本手艺。”
  但其实并不,很多人只是带着干粮和咸菜,好点的带些咸肉,野外路上凑着就吃了。到了能打尖住店的地方再吃点好的。
  唯有热爱美食的人,才会随身带着这么齐全的香料。
  少女并不了解,他谦虚,她便当真了,随意点点头。
  但坐在火坑旁边,看着他细致地转动兔子,均匀烧烤,很快便有油滴出来,落在火中滋滋作响,肉香开始飘散出来。
  跟她以前烤的很不一样。
  她盯着他的手,观察他动作,许久,道:“你烤得真好,我每次都烤糊。”
  男人又笑,道:“姑娘日常里不怎么烧饭吧?”
  他真是个爱笑的人,而且笑得不叫人讨厌。
  少女不知道怎地,觉得跟他说话很放松,道:“我不管烧饭的,我只管吃和练功。家里有仆人管烧饭打扫。”
  男人问:“姑娘用剑,不知师从何门何派?”
  少女却道:“什么门什么派?”
  男人一路行来,已经察觉这姑娘于世情常识缺失很多,解释:“我是问你师门是哪个门派?”
  少女摇头:“不知道什么门派,我是跟着我师父练功的。”
  男人问:“尊师怎么称呼呢?”
  少女道:“师父便是师父,我只管他叫师父,没有别的称呼。”
  “这……总得有名姓吧?江湖称号?”
  “不知道。”少女又摇头,“就是师父,就算有,师父也没告诉过我。”
  她问:“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男人道,“我就随便问问。
  “不重要就行。”少女舒了口气,“名字没什么重要的。”
  她神色奇怪,这话说的也怪。但男人不会去刨根问底,他只捡些山林间如何处理食材如何烹饪之类的事来说。
  少女很爱听,她觉得这有用。
  没有人教过她这些。路上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只会说“你跟着我吃香喝辣”,还笑得非常让人讨厌。
  那些特别讨厌的,都杀了。
  鸡汤和烤肉的香气开始飘散的时候,天也黑透了。男人又从包袱里取出几张烧饼,用树枝穿了,放在离火稍远的位置烤。
  他的包袱里居然还有餐具,勺子和碗都有。
  他盛了一碗汤给她:“先尝尝,肉还不够烂,得再煮会儿。”
  那鸡汤香得险些让少女把舌头都吞了。
  比家里的美奴们烧的好喝得多。也只有师父的手艺能跟这男人比一比了。但师父极少做饭,只有兴致来了的时候才会亲自下厨,做出来也不给她吃。
  都是美奴们悄悄把师父吃剩的一点拿给她解馋。
  “这是什么碗?木头吗?不像。”她举着那小碗问。
  非常天然的空心半球,似木非木。又很轻,很方便。
  “是椰壳碗。”男人道,“这东西北方没有,南方也没有,得向南到琼州那地方才有。百姓手里不常见,但军中颇多。我朋友很多,三教九流都有。这是个军中的朋友送给我的。”
  少女“哦”了一声。
  他听起来就是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的人。
  待饼烤酥,肉烤熟,汤熬浓,这一顿晚餐可是说是近半个月以来她吃的最好的一顿了。两个人把鸡汤都喝干了,饼连渣渣都没剩。
  吃烤肉手指沾了油,太香了,她忍不住舔了舔手指。
  男人看到了,忍着不笑,可眼睛都弯了。
  吃完,不叫她管,手脚麻利地把残渣倒进早挖好的坑里,用土填了。
  又从火堆里扒拉出草木灰抹了锅碗勺子,再用水囊里的水冲一冲,就干净了。
  少女一直看着他做这些事,细碎却熟练,行云流水一般就收拾好了,抹干收回到包袱里。
  男人拾掇好,说:“你先去洗漱吧。这边我来。”
  少女没懂他说的“我来”是什么意思,拿着牙具牙粉和手巾去了水边洗漱。待回来,却看到他连毡子都帮她铺好了,正拿着一把点燃的药草熏四周:“熏了这个,蚊虫便不会过来。”
  少女哦了一声。
  帮她弄好,他去包袱里取了牙具和一块布巾,道:“天太热,我去水里洗个澡。我在那边石头后面,姑娘只要别过去就瞧不见。”
  少女道:“我瞧你干嘛?你很好看吗?”
  男人哈哈大笑,拿着东西过去了。
  快速地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回到篝火处,却见火光里少女坐在毡子上,解开了发绳,正在用一把木梳通头发。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长长睫毛,小巧下颌。夏衫襟口开得大些,雪白而纤细的脖颈都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似隐似现。
  男人一时竟移不开眼睛。
  但显然,少女跟头发的对抗不是太顺利。
  头发半干的时候便绑上了赶路,等彻底干了就纠结在一块了,她刚才搞了半天,已经失去了耐心。
  抬头看他,十分气恼:“你过来!帮我一下!”
  便说江湖女儿不拘小节,但陌生男女也不宜做这样的事。
  男人“咳”了一声,忙放了自己的东西,过去接了梳子,单膝跪在她身后,握住她的发梢帮她通头发。
  “不能这样硬通,要从发尾一点点往上……”他絮叨着,一边教她,一边帮她把头发梳通。
  她那个师父非常不合格。
  行走江湖该知道的事一点没教她,白纸似的便放她独自一人出远门,已经够了。怎地连生活上也这般粗糙。
  很显然因为被粗糙地养大,导致她的性子也异于常人。
  又冷又躁。
  是没有被人温柔地对待、耐心的引导过。
  头发顺着脸颊落下来,捏住轻捻,又顺又滑,完全通开了。
  身后的男人声音低沉又好听:“好了。”
  完全不疼。小时候美奴们给她通头发,也是硬通的。没有人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过她。
  她握住一缕头发,捋至发梢,放开,转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两张面孔离得很近。
  男人屏住呼吸。
  他其实知道自己此时该站起来,该退后了。但在这个距离,可以嗅到少女身上馨香,心猿意马地像被点了穴,实在让人动弹不得。
  “你好像懂很多事情。”她说。
  距离太近,男人轻声道:“我行走江湖多年,见得多了,凡事皆通一二。”
  她问:“男女的事你懂吗?”
  空气忽然安静。
  男人眨了眨眼。
  她转过身来,耐心解释:“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睡在一起的那个事,男人的那里会进去女人的身体里,就那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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