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佛堂内熏着瓣香,说是能清心静气,灭除烦扰。
  有一瞬,四太太忽然觉着,如大房二房那般,栽培姑娘嫁个高门也不错。
  不远处,依稀可闻丫鬟们的喧闹声。
  四太太倚着梁柱,问:“听着像是宁寿堂的动静?难不成,那老虔婆蹬腿了?”
  陪房吓得白了脸:“太太慎言……今儿是宁国公府请了媒人上门送纳采礼,想为世子爷迎娶五姑娘。这会子,怕是三房将版文给了老太太过明路呢。太太,为着咱们六姑娘,您也得想法子从这小佛堂回去呐。”
  四太太直勾勾盯着佛龛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
  是啊,明月那丫头好吃懒做,都能嫁给宁国公世子。
  为着明淑的好前程,她得早出佛堂才是。
  ……
  宁国公府的人,一个两个办起事来都是风风火火的。
  腊月初三送了纳采礼,才得女方父母点头,没过几日,便又请媒人登门来问名了。
  问名是六礼中的第二礼。除过姑娘家的名讳,连同生辰八字一道都要记在一张信笺上,封严实了交由媒人带回给男方家,以便后续纳吉。
  两家人心知肚明,走到这一步,两个孩子都是乐意的,那问名纳吉之流,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祖庙占卜八字,怕有个什么妨夫、相克之象?
  都不碍事,宁国公提刀往那一站,算师嘴里就只被允许吐出俩字——
  “大吉!”
  虞明泽难得来明月院子里坐一坐,听妹妹提起谢家这一出,眼泪花儿都快笑出来了。
  她捂着肚子叹道:“能有这样明事理的公婆,又与崔家大姑娘做妯娌,往后真嫁过去,姐姐也能放心些。”
  明月吭哧吭哧,将炭盆里新爆的栗子剥开,塞进嘴巴里。
  “大姐姐如今说起话来,怎么也同我娘一般了。婚期少说也得拖到后年,到那时我才年满十五出阁,嫁人的事……还早,还早呢。”
  要是告诉大姐姐,往后有个时代,三十岁才婚嫁的姑娘一大把,甚至不乏一生潇洒独身的,她是不是得原地揭竿起义去?
  明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对着明泽笑得又甜又烂漫。
  明泽无奈摇摇头。
  这还是个顽皮丫头呢。
  只可惜宁国公府如今站了七殿下,与太子一脉已是暗潮涌动,未必……能等到明月长大再完婚。
  她没提起这些扫兴事,宠溺地捏了捏妹妹的鼻尖:“世子那样的文武双全之辈,满京城打着灯笼也寻不着下一个。偏偏旁的贵女都入不了他的眼,就只心仪你这特立独行的丫头。”
  虞明月听到特立独行,只想起来谢西楼送她那一匣子大螃蟹。
  气势汹汹,横行霸道的。
  可见,谢二是喜欢凶婆娘。
  明月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边暗自咋舌,一边又庆幸能嫁个耙耳朵。
  耙耳朵好啊,能叫她省不少事。
  ……
  腊月二十五,赶在年根儿底下,东海王府清点好聘礼,派人来虞家纳币。
  聘礼统共六十四抬,在大晋朝上层贵族中,已经算是给了“全抬”的荣光。有些稍逊一些的官宦,只能出得起三十二抬,也唤作“半抬”。
  比起明泽的嫁妆,这六十四抬的确是稍逊一筹。
  可那些嫁妆也是人家七殿下一手准备的,虞家自然不敢有异议。
  宁国公府原本铆足了劲儿,赶着要在年前下聘。
  听说七殿下是备了嫁妆又备聘礼,将准王妃捧在手心上宠着,国公夫人连忙将人拽回去,给了爷俩后脑勺各一巴掌。
  谢西楼像是被蚊子挠了一下,嬉皮笑脸坐下来,问:“您还打算跟七殿下较劲儿呐?”
  国公夫人瞪一眼儿子,知道他一贯没个正形,懒得搭理。
  国公爷却捂着脑袋问:“夫人,那咱们也给明月备嫁妆?”
  “备什么备!那虞家大房不是真心待大姑娘,处处刁难,七殿下出面护着,那是给人家大姑娘撑腰的。三房一家子又没什么龃龉,关系处得好好的,你突然插进去备嫁妆,人家还当你要抢女儿呢。”
  国公夫人食指点着国公爷的额角,恨不能给他点开窍了。
  “总之,下聘的礼单由我把控,你们就别添乱了。”
  既不能在嫁妆上表诚意,那就只能加厚聘礼,给个“双抬”了。
  ……
  年节上忙忙碌碌,到了初七,一场瑞雪纷扬而至,足足下去四五日。
  没过脚踝的银白堆积在道两旁,阻了出行探亲,反倒叫人能关起门来围炉吃糕、团圆宴饮,与家人好好说会子体己话。
  明月乖乖缩在屋里头,与几个丫头和祝嬷嬷聚在一处,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她兴致上来,还学着家中兄姊,给自个儿的小院也取了个名字。
  唤作“三室一厅”。
  漱玉她们听了之后,都忍不住笑成一团。待瞧见明月当真写了幅字要挂在二门上,一个个连忙撒娇卖懒的,抱着胳膊求姑娘三思。
  虞明月最喜欢逗她的小丫头了。
  这般玩闹了几日,等十五上元灯会,虞明泽过来寻妹妹时,还真瞧见了二门上“三室一厅”四个大字。
  明泽憋着笑,夸道:“形散意不散,五妹妹的字又有进益了。”
  明月才被丫鬟们架着换了一身杏红衫子石榴裙,外头罩上蓬软的白狐裘,越发衬得整个人鲜活明亮起来。她是有多少夸赞都来者不拒的,扬起下巴,笑嘻嘻道:
  “还是大姐姐有眼光。”
  今儿上元夜,乃天官赐福的日子,各地里社都会举办祭祀盛典,彻夜燃灯至天明。建康作为京师,每年更是会提前命匠师们制好各式各样的灯,悬挂全城。官府、寺庙也会出面备些字谜,胜者便可以得到特制的莲灯、菩萨灯之流。
  今年,明泽和明月都已议亲。
  虞家便随了南晋风俗,允准她们与将来的夫婿一道去逛灯会。
  马车出行,约莫一刻钟,便停在了王家香铺的岔道前。
  这地方处在灯火闹市,每年的杂戏、灯烛都最为新奇。明月率先跳下马车,回眸想去接应大姐姐时,却被旁边的七皇子抢了先。
  虞明泽微怔,无奈一人一手,将自个儿平等分配给两人。
  谢西楼懒洋洋在旁瞧着,笑道:“殿下,你可输了。我就说五姑娘不一般吧?”
  下个车,不仅用不着男人扶,还能跟男人抢着扶女人。
  萧珩淡淡觑一眼虞明月,从袖袋里掏出几枚海棠式的金锞子丢给谢西楼。
  明月挑了挑眉梢。
  谢西楼倒是挺上道,不等人家发问,就借花献佛地叫明月吃什么买什么都别客气。
  行走茶坊酒肆间,香味扑鼻,自少不了慰劳慰劳五脏庙。逛到最后,就连萧珩都跟着吃了不少东西。
  明月吃饱喝足,才想起正事:“今儿上元夜,咱们是不是也该放灯啊?”
  谢西楼早有准备,提着灯从摊贩处踱来,将挑杆递给明月:“这灯个儿大明亮,五姑娘瞧瞧中不中意?”
  虞明月:“……”
  好嘛,搁着满铺子的兔儿灯、菩萨灯不挑,你非得挑一盏飞天夜叉灯!
  她一脸凶巴巴假笑:“我看世子挺喜欢这夜叉,要不留着自个儿用?”
  谢西楼轻笑一声:“……的确喜欢。”
  虞明月觉着这人多少有点不对劲,嘟嘟囔囔的,提着自个儿的特大号飞天夜叉遛了。
  放灯放灯!
  只要她不尴尬,她和灯就是最靓的崽。
  另一头,萧珩摇头无奈笑笑,也为明泽挑了一盏灯。
  他挑的是最朴实无华的平安灯,仔细一瞧,上头还有大昭寺僧人手抄的药师经。他亲手将灯点亮了,递交到明泽掌中。
  “愿王妃岁岁平安,所得皆所愿。”
  ……
  上元佳节,外头灯彩堆叠,萧鼓间作。
  虞家东院里,下人们却已乱成一团,个个儿抱着水盆、提着水桶,来回奔走于水井和小佛堂之间。
  小佛堂火势滔天,不知哪处的梁塌下来,引起一阵喧闹。
  四老爷远远立在一边,奋力嚷道:“快些,再快些!母亲与太太究竟在不在里头,你们可查探清楚了?”
  第20章
  火树银花, 灯山星桥,今夜燃灯五万盏;
  虞家小佛堂那一点微弱的火势,很快就湮灭在上元灯会的繁荣里。
  虞明月吸着鼻子, 闻到了鹊楼独有的荔枝馒头味儿。
  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如何存下来去岁的荔枝,量还定然不小。只因这馒头须得以荔枝鲜榨出水, 和着酥酪蒸制才能成。
  明月一脸向往。
  余下三人却实在吃不下了,连忙嚷着“祈愿放灯”, 将人拽到了祈愿笺的摊贩前。
  谢西楼这回学乖了,挑了个兔儿造型的信笺, 笔走龙蛇, 写下六个大字——
  “吃吃,喝喝,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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