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当众说的,转脸就不认了?”衣非雪更好笑了, “放心好了, 你要拜我为师,我还不收你为徒呢。”
  衣非雪转身走了。
  远处回荡着清脆悦耳的“啪啪啪啪”声 ,季禾伸长脖子看不到,问:“那边怎么回事?”
  衣非雪头也不回的说:“有人在卖艺,这年头,啧, 都不容易。”
  季禾:“……”
  你这个该死的有钱人就别虚伪的共情穷苦大众了!
  “咦?”季禾盯着衣非雪发间的飘带眨巴眨巴眼。
  好像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算了。
  魔龙龙息如此微弱,要么它自有隐遁声息之术, 要么它老了,不中用了。
  在寒潭被镇魂幡镇压那么多年,元气大伤,纵使想报复大陆全人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此这般,衣非雪就收了把季禾撵回寒亭的念头,好歹是季家嫡传子孙,也不能太小瞧他了。况且屠龙大队浩浩荡荡气势磅礴,谁死也轮不到他这个准.便宜徒弟死。
  之后又过了三天,衣非雪有眉目了。
  他终于探得龙息,在环琅以东五十里外的上阳道。
  衣非雪心情好极了,本想趁热打铁一口气端了魔龙老巢,但龙息稍纵即逝,再想找需要时间,把整个上阳道翻过来也可以,但附近有几处村落,动静太大的话很难不被殃及池鱼。
  隐得了龙息跑不了魔龙。衣非雪心想不仅要把魔龙揪出来,还得换个屠龙地点才行。
  回客栈路上看见有卖糍粑的,衣非雪想起上次去神庙时给明晦兰买的糍粑,明晦兰全吃了,应该是好这口糯叽叽的点心,于是各种口味都买了些。
  正要敲明晦兰房间门时,听见明晦兰在身后叫他,双手端着小砂锅。
  明晦兰提了提锅,说:“刚煮好的。”
  衣非雪晃了晃油纸袋,道:“顺路买的。”
  二人围桌而坐。
  明晦兰掀开锅盖,里面是一锅颜色鲜亮的粥。
  由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等混合熬煮,还有红枣、莲子、花生、桂圆等等,正是七宝五味粥。
  今日腊月初八。
  衣非雪恍惚了下,看向大勺盛粥的明晦兰。
  腊八粥递了过来,米香沁人。
  明晦兰说:“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没有任何前缀。
  正确的说法该是“生辰喜乐,岁岁无忧”,但衣非雪从来不过生辰。
  双手接过碗,热粥透过薄瓷,烫到了胸膛。
  衣非雪感到嗓子发紧:“多谢。”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跟明晦兰道谢。
  明晦兰眼中闪烁着惊讶,委实懵了一会儿才垂眉浅笑。
  腊八粥不输它的卖相,香甜软糯很是好喝,衣非雪一口气吃了半锅。
  “每年生辰,我爹都会给我煮腊八粥。”衣非雪忽然道。
  他主动提起生辰二字,明晦兰也就放心的附和道:“再来一碗长寿面?”
  “不吃长寿面。”衣非雪的嗓音很沉,神色也变得有些冷硬。
  明晦兰看着他,轻轻道:“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长寿。”
  所以,不要再因为“害死母亲心中有愧”而折磨自己了。
  衣非雪怔了怔。
  他没想到仅一瞬间,一句话,明晦兰就将他的心思全部猜中。
  而他的亲爹却用了十多年,甚至以为他不爱吃面条。
  “你想多了。”衣非雪固执的逞强。
  明晦兰把腊八粥抢走,道:“胃里还有空余吗,有的话吃碗长寿面吧。”
  也不等衣非雪说什么,明晦兰擅作主张的问店家再借厨房,衣非雪愣了会儿,跟了过去。
  他站在门口,看明晦兰忙中有序,和面,醒发,准备配菜。将面团揉成一股绳,一直搓一直搓,搓成一根好长好长的面条。
  衣非雪坐在桌前等着,约半柱香后,面条端上来。
  明晦兰郑重其事的道:“感谢风仙姑诞下了你。”
  衣非雪瞳孔微微一缩,心里仿佛塞入了棉絮,既堵得胸口发闷,又因温暖而感到充盈的踏实。
  每年生辰,父亲也会这样说。
  非雪,十岁生辰喜乐,岁岁安康哟!
  儿子,十二岁生辰康乐,以后要乖一点,不许再任性了。
  感谢我的念容将非雪带到这个世上。
  他诚惶诚恐,明明自己是不祥之子,给衣家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更因自己的出生害死母亲。可父亲不怪他,不恨他,不将他视为异类厌他弃他。
  父亲说:“你是爹娘的儿子,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什么,又或是将来可能发生什么,你都是爹娘最疼爱的孩子。”
  *
  “你谢个屁。”衣非雪好笑道,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眼睛却被热气腾腾的面条熏得酸胀。
  长寿面只有一根面,明晦兰狡猾的提醒说:“别咬断啊。”
  衣非雪心说这也太强人所难了,这么老长一根,不能咬断还一口气嗦下去?不呛死也噎死了。
  好家伙,原来宿敌搁这儿等着呢!趁他生辰之日用面条噎死他。
  半锅粥加上一碗面,衣非雪好久没吃这么撑了。
  岁暮天寒,浑身暖意融融。
  衣非雪坐在廊下的围栏上赏雪,明晦兰煮了景阳春雨过来。
  景阳春色最为迷人,花开时节艳九州,引无数文人墨客来此赏春,吟诗作赋。
  衣非雪出神的念叨:“我爹说,我娘怀着我那年,梅花早早地开了。”
  那是衣泊自己培育嫁接出来的新品种,娇贵的很,平时精心护养也不容易开花。可那年神奇的红梅满枝,郁郁葱葱,欣欣向荣。
  衣泊欢喜极了,和风念容一起在园中赏梅,苦恼多日的孩子名字就这么取出来了。
  可他降生之时,满城花谢花枯,寸草不生。
  衣泊却睁眼说瞎话,强词夺理道:“那是我儿生来不凡,自带王霸之气,这些娇花嫩草承受不住,所以都投降了。”
  逢人质疑,衣泊就一副不听不听我有理的模样,偷换概念道:“第二年不是又长回来了么!”
  弄得人们无言以对。
  他声名狼藉,人人口诛笔伐,就连至亲舅舅也恨之入骨,但他也并未一无所有。
  他有一个好父亲。
  胜过万千。
  衣非雪不止一次问过父亲,凡是传承百年以上的仙宗大派,都会有一样或多样引以为傲的镇派之宝,是自己的底气,也是对外界的震慑。
  可衣家身为四世家之一,传承千年的名门,怎么连一件镇族之宝都没有?
  可父亲始终避而不答,被问的次数多了,就摸着衣非雪的头神秘莫测的说:“乖,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衣非雪实在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非衣家的镇族之宝特别特别厉害,只听听名字都得达到某某境界才配吗?
  直到衣非雪十六岁那年,继任掌门的传承大典即将开始,父亲亲自为他梳头添妆,说:“你不是总问为父,咱家的镇族之宝是什么吗?”
  衣非雪喜不自禁,急忙追问是什么。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就是镇族之宝。”
  *
  衣非雪睡着了,做了一个难得的美梦。
  梦中父亲在推着秋千,坐在秋千上的母亲的形象也越来越鲜明了。
  父亲亲昵的和母亲耳语,母亲捻着绢帕抿唇轻笑,面颊羞红,然后朝衣非雪招了招手,说:“来娘这儿。”
  父亲也笑着伸手:“你们快来。”
  你们?
  不等衣非雪诧异,他就被人挽起手,领着他朝爹娘走去。
  “明晦兰?”衣非雪睁开眼睛。
  “做梦都在叫我?”明晦兰坐在桌旁,目光含笑,“梦到我什么了?”
  衣非雪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看起来很柔和。
  “你老实在客栈待着。”
  明晦兰问:“你要去哪儿?”
  屠龙!
  动静只会大不会小。
  为无辜百姓着想,衣非雪会将魔龙追打到百里之外,只要明晦兰别乱跑就牵连不到。
  哦对了,明晦兰倒是想凑热闹,他也跟不上啊,好几百里远呢!
  衣非雪掀被子下床,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怎么在我屋里?”
  大清早的,奴隶不该在门外端着洗脸水候命吗?
  明晦兰勾唇一笑:“昨晚服侍衣掌门躺下后,担心衣掌门夜里有需求找不到人,就留下来随时待命。”
  衣非雪思想单纯:“我不起夜。”
  “我说的不是半夜口渴。”明晦兰深深望着衣非雪,笑而不语。
  衣非雪:“?”
  过了老半天,终于从两袖清风的正人君子身上搞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靠,这大清早的?!!
  这是冰清玉洁芝兰玉树的明大公子该说的话吗?
  明晦兰看出衣非雪掩饰都掩饰不住的震惊,心里一阵好笑,面上波澜不惊:“奴隶该有奴隶的样子,我也是在履行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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