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忽然,他身子一软。
  衣非雪及时伸手接住下坠的明晦兰。
  山上雪接住了云间月。
  明晦兰从半阖的眼帘中看到瑰丽的绯影。
  明艳鲜妍,一如初见。
  *
  寒亭,季家。
  衣非雪续上一支安魂香,并往里添了三大勺好梦散!
  转身去关窗,免得风雪吹进来,冻着床上那位弱柳扶风的兰公子。
  明晦兰从前夜到现在,一直昏睡。
  季禾来看过几次,焦急的问明晦兰怎么了?
  衣非雪漫不经心的答:“偶感风寒。”
  “这么严重?”季禾深信不疑,“那赶紧让风潇来看看啊!”
  衣非雪瞥他一眼,心说我使唤自己表哥还用你提醒吗?
  倒是季小公子,第一反应不是找季家医修,而是顺理成章的搬出风家大公子。
  好像跟风潇多熟的样子。
  不过衣非雪暂时无瑕分析这些有的没的,三言两语把叽叽喳喳的季禾打发走,再在外面立一道结界,杜绝所有无关人等再来打扰。
  回到床边坐下,明晦兰没有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衣非雪从不否认自己对明晦兰的深恶痛绝,从出生就讨厌,嫉妒生恨。
  他小时候人人喊打,颠沛流离,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
  而明晦兰呢?人人歌颂,安居乐业,每天只有一个烦恼——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他从前认为明晦兰命好,好的不公平,好的招人恨。
  却不想也有这般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
  有些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天生圣体,谁不眼红?
  别说明隐竹了,怕是明宗全族都心痒痒吧?
  这是一把双刃剑,既带给明晦兰无上荣光,也让他遍尝人性冷暖。
  衣非雪顿觉讽刺,他是不祥之子,被口诛笔伐人人喊打。但总好过明晦兰身边那群“妖魔鬼怪”,表面上敬爱有加,实则各个都惦记怎么把他抽筋扒皮,榨干价值。
  至少他这边都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害他。
  不像明晦兰那边,处处都是伪善小人。
  衣非雪再看明晦兰,目光不由自主的柔和了。
  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成外皮白软内陷乌黑的芝麻汤圆也是很正常的。
  面子里子全白白净净的才不正常。
  衣非雪放下一瓶补气丸在明晦兰枕头边,起身走出房间,找风潇去了。
  早在把晕死过去的明晦兰带回季家时,衣非雪就第一时间薅来风潇看病。
  风潇确实看了,真的就是看了一眼,然后说:“放心,他身体无碍,只是力竭导致的昏睡不起,休息一下就好了。”
  衣非雪:“就这样?”
  风潇:“嗯。”
  衣非雪:“……就面诊?”
  风潇心说面诊还不够吗?我可是堂堂神医啊,像你这种缺魂少魄的疑难杂症患者也就罢了,明晦兰那样的凡人还用得着切脉吗?本神医只一眼平扫,连兰公子有没有痔疮都能看出来!
  衣非雪的不信任全写在脸上。
  风潇:“喂!”
  太过分了。
  “所以你们俩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激烈运动了?”风潇洞察秋毫的看见蛛丝马迹,伸手摘到衣非雪后肩上的罪证。
  “这是月桂树的叶子,大半夜的,去小树林干什么?”风大公子用最纯洁耿直的表情说出最惹人遐想的话。
  衣非雪当然没有回答他。
  避而不答,太可疑了,风潇深沉的想。
  两天后,衣非雪再去找风潇。风潇还是那句话,人没事,力竭。
  衣非雪并非怀疑风潇误诊,明晦兰毕竟是个废人,以目前的体格催动法器,对精神和体力的耗损程度难以估计,睡上十天半月都有可能。
  只是简单的累着了,休息就好,但还是“清醒着”更叫人安心。
  衣非雪就问风潇有没有办法让他快点醒,风潇从医者的角度老生常谈:“没有什么仙丹妙药是比睡眠更养身体的了。”
  衣非雪没再吱声。
  风潇便去鼓捣他的瓶瓶罐罐了。
  衣非雪忽然问:“他真的没办法恢复了?我是说恢复如初。”
  换个人听到这话,肯定会被自己的浮想联翩吓出一身冷汗——有办法恢复吗,很好,那我就把明晦兰重登九霄的天梯拆了,让宿敌永世不得翻身。
  风潇第一次听到这话也被吓得一哆嗦,后来听得多了,发现衣非雪是真心实意希望明晦兰“支棱”起来的。
  风潇把簸箕上的草药摊开了,放到窗子底下晾晒:“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他能活下来已经万幸了。”
  还指望什么修为不修为的,正是那一身旷古烁今的修为护住了他的命。
  衣非雪不信邪:“事无绝对,他可是天生圣体。”
  风潇看向他,衣非雪就等着来自神医的对视,更期待神医能给予奇迹。
  风潇叹了口气,心事重重道:“上一个天生圣体是扶曦尊者,可惜他有扶曦的命,又没有扶曦的命。”
  同样的德高望重,高山仰止,千古流芳。
  扶曦尊者羽化成仙了,而明晦兰浩浩仙途戛然而止,前程尽毁。
  风潇也是意外发现明晦兰天生圣体的。
  那是衣非雪把明晦兰买到手做奴隶的第二天,他被衣非雪拽去房间给明晦兰治病。
  这么一接触,风潇震撼发现明晦兰居然是天生圣体,惊的他差点一嗓门把房盖掀开!然后被衣非雪及时放下的结界堵的密不透风,半点机密也没泄露。
  风潇坐在蒲团上傻了好久,第一句话问的是:“你不吃惊吗?”
  衣非雪的回答是:“我早就知道了。”
  “??”
  风潇又傻了老半天,然后抓着衣非雪的肩膀激动摇晃,问他凭什么知道的?
  当时衣非雪咋回答来着?
  有点记不清了,就记得贼气人!
  风潇想起这茬,忍不住再问一次:“你是如何知道他天生圣体的?”
  总不会是明晦兰主动告诉的吧?
  衣非雪意兴阑珊:“一看就知道了。”
  风潇:“?”
  “怎么看,凭什么?”
  连季无涯木剑陈那样的大人物都不知道!
  衣非雪理所当然的一笑:“凭我厉害呗!”
  风潇:“……”
  靠,就是这句话!
  衣非雪眼尾上挑:“怎么?”
  风潇双手合十,顶礼膜拜:“没怎么。”
  厉害厉害,你最厉害。别人三十年才能画出的南明离火符,你他娘三天就学会了还嫌别人笨的死天才,能不厉害吗?!
  看大表哥五花八门的脸色,衣非雪在心里偷笑,就是好糊弄。
  他怎么看出来的?
  倒也没有吹嘘,他确实“一眼”就看出来了,在三年前见到明晦兰第一眼就知道了。
  *
  初遇第一面,是在寒亭县的闹市上,一个在街东,一个在街西,中间隔一条马路。
  只一眼,衣非雪就神魂骤颤,动弹不得。
  后来被听说这事的朋友调侃,问他是不是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酥酥麻麻的,迷迷瞪瞪的,晕晕乎乎的。
  衣非雪不置可否。
  朋友贱兮兮的说:“少年,你动心了。”
  不用不好意思,也别难为情,一见兰公子误终生,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这样,习惯就好。
  一见钟情个屁!
  衣非雪当时懒得损人,他浑身不能动,仿佛灵魂出窍般傻在当场,是真的“不能动”和“神魂惊颤”,身体意义上的!不是色迷心窍犯花痴!
  他天生魂魄不全,生而带煞。
  福瑞的圣物会令他神魂难受,反而是那些阴诡凶器他驾驭的手到擒来。
  他当时是被明晦兰的元神震住了。
  那一刻他恍然惊悟,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兰公子,是天生圣体。
  *
  衣非雪追上忙碌的风潇:“堂堂天生圣体,既为修仙而生,又岂会半空折翼?”
  衣非雪不让风潇忙活,掰过神医的肩膀听他一厢情愿的真谛:“你说它有没有可能自我修复,嘎嘣一下,全身灵脉都接好了,金丹也圆润润饱满满了。”
  风潇:“……”
  有个词叫异想天开,不知当不当讲。
  还有个词叫痴人说梦,也不知该不该讲。
  衣非雪却觉得有道理,天生圣体么,这才是应得的排面。
  风潇欲言又止,拿着捣药杵“叮咯咙咚呛”。
  眼见衣非雪越寻思越当真了,生怕他魔障了再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风潇急忙语重心长的劝道:“非雪,他的灵脉断断续续,有些地方甚至枯竭了,他的金丹呈蜂窝状,金丹里面比久旱十年的土地还干巴。”
  风潇随手拿起一颗桔子:“就拿这个比喻,咱们正常人的灵脉是鲜嫩多汁的,而明晦兰的灵脉是晒干水分变成桔子干的。金丹坏了,大不了遭点罪剖了重修,但灵脉有损,注定跟修仙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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