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是在做梦?或者出现幻听了。”明晦兰的笑容无懈可击,“衣掌门神识之强,世人有目共睹,别说多出来个大活人拦路,就算是空中飘落的一粒尘埃,衣掌门也了若指掌。”
  衣非雪心想,你当初的神识就很弱吗?
  若说寒亭县一半风吹草动在他的股掌之间,那另一半便是他兰公子的天下。
  可惜,那是“当初”。
  衣非雪隔着桌子掐住明晦兰的腕脉。
  窗外,积雪压断了枯枝。
  汹涌的灵力野蛮的冲入明晦兰的体内,在他残败枯竭的灵脉里横冲直撞,霎时传来万蚁啃噬的剧痛,明晦兰闷哼一声,立即咬紧牙关忍痛,细细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面颊往下流。
  衣非雪急忙敛回力道,顺势送了股灵气进去,所有的疼痛骤然消失,明晦兰狠狠松出口气,嘴唇灰白。
  院中,枯枝被积雪覆盖。
  “你就没想过让自己恢复修为,重登仙途?”衣非雪的语气很冷淡,却没有任何试探之意,全是认真。
  明晦兰捂着胸口轻咳,缓了会儿才虚弱的笑道:“怎会不想?”
  衣非雪十足诧异,还以为明晦兰又要冠冕堂皇,假模假样的说什么“没想那些,现在挺好”。
  明晦兰又一笑,道:“但有些事,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达成的。有些创伤就是不可逆的,好比天生的杂灵根,穷极一生也无法修仙。”
  衣非雪:“你是在跟我说认命?”
  “我是说,‘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明晦兰的语气中尽是释然,就如当时衣非雪告诉他“你废了”,他却从未放在心上一样。
  明晦兰看着衣非雪的脸色,无奈道:“衣掌门又要说我假装?”
  衣非雪唇角扯出一道冷锐的弧度:“兰公子高风亮节,灵墟大陆上到处都是你的信徒,但你不是灵石人人都爱,其中不乏嫉妒你天赋出身之人,譬如王追徐故那样捧高踩低的。”
  “怎会,他们都是好人,王追两兄弟为救我断手断脚,徐故更是至今还在昏迷。”明晦兰轻叹口气,迎上衣非雪快要掀开房盖的白眼,哭笑不得,“您对在下的误会实在太深了。”
  衣非雪托着下巴,似笑非笑:“我想起一件往事。”
  明晦兰饶有兴趣的听。
  衣非雪:“两年前,你中毒差点翘辫子。”
  第22章
  明晦兰记性很好,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比起中毒,更值得我铭记于心的是衣掌门的继位大典。”
  早知道明晦兰嘴皮子厉害,属淤泥的,里面全是莲花。
  衣非雪嗤笑道:“在衣家身中剧毒差点死了,知道当时仙门百家怎么议论的吗?”
  明宗和季家是同盟,明宗少宗主却在衣家中毒,性命不保。
  明晦兰说:“当时我已替夫人向你赔礼,她事先不知我大量饮用景阳春雨,否则也不会端给我加了乌荟草的鸡汤。事后我也向大众声明,此事乃我自家人之失,衣家无端受累。”
  衣非雪心说这不是重点。
  柳娥对明晦兰视如己出,但她是丹修好手,研习医道遍尝百草,怎会不知景阳春雨和乌荟草相克?所以有人怀疑柳娥是故意下毒谋害明晦兰,一则陷害衣家,反正不是自己亲生孩子杀掉无所谓;二则明晦兰一死,她的亲儿子明隐竹就是少宗主了!
  动机确切,柳娥一贯经营的慈母形象分崩离析。
  相反,明晦兰“可怜孩子”的形象倒是愈发稳固。
  柳娥抹着眼泪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奄奄一息的明晦兰宁可没空吃药也要有空帮柳娥争辩。
  衣非雪:“景阳春雨和乌荟草是相克,但至少要喝下一澡盆的景阳春雨,听好了,一澡盆,浓茶,才能达到足够的中毒剂量。”
  衣非雪幽幽调侃道:“几个菜啊,喝这么多?”
  明晦兰面不改色的说:“在下口味清淡,贵派做菜太咸。”
  衣非雪:“……”
  明晦兰的目光称得上温柔体贴,语气更是语重心长:“你话里话外,似乎将我描绘成一个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之人。可是我为何呢?若纯心陷害柳娥,那么在中毒之后又怎会替她讲话?”
  衣非雪避而不答,自顾自的说道:“兰公子身中剧毒,危在旦夕,自然无法按照原定计划去玄苍真人府上做客了。怎么办?只能明宗的二公子代为前往,可走到一半就惨遭截杀,差点一命呜呼。”
  明晦兰叹了口气,好像失落至极,黯然神伤:“我以为,你会想我是在衣家身中剧毒的,虽不关衣家的事,但身为掌门人不能置之不理,需得亲自留守坐镇,一日三次的来看望我,所以不能赶往西疆除妖,正好躲过了孔雀妖王在那渡劫。”
  一千多道雷劫,大半个西疆沦为一片焦土。那一日,凡是在西疆的修士无一幸免,轻则灵脉寸断,重则当场灰飞烟灭。
  衣非雪眸光深邃:“所以兰公子当年弄这么一出,是间接帮我躲过死劫了?本掌门还得谢谢你?”
  明晦兰不置可否,一副“您随意就好”的淡然表情。
  提茶壶斟茶,浅绿色的茶汤衬着冷白色的手指,再寻常不过的饮茶动作在他做来赏心悦目,温文尔雅的书卷气,闲云野鹤,安之若素。
  当真是与世无争,乐天知命?
  衣非雪半信半疑。
  不因自己修为尽毁而颓丧气馁,更因旁人同情他全家死光光而反过来开导别人看开点。
  假如,只说假如,假如冥冥之中、全家灭门反倒称了他的心。那么他当然不会怨天尤人,反而乐在其中。
  那么修为呢?
  身为修士失去修为,如同乐师变成聋子。
  衣非雪又想起难民堆里那个明晦兰,分明落魄至此,却丝毫不见狼狈之态,更在“自以为没人注意到”时,揭开苦心经营的面具一角,露出冷锐阴鸷的眼神。
  仿佛掌握着一切。
  若果真如此,又当何解?
  衣非雪看着烹茶染香,怡然自得的明晦兰。
  韬光养晦,藏锋露拙,静待一飞冲天!
  *
  衣非雪有时也反躬自省自己小人之心,但明晦兰也绝非真君子。
  至少不像世人交口称赞的那般白玉无瑕。
  “一直以来都是衣掌门问我,我可否问一问衣掌门?”明晦兰不等衣非雪是否,说道,“那位飞升的尊者,乃当今天下所有修士的楷模,中土更是奉为神明,建庙供奉,甚至效仿他别出心裁的求亲方式,流传至今。但衣掌门似乎并不喜他?”
  衣非雪眼神瞬间沉凉下去:“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奴隶还敢过问起主子来了?
  明晦兰温和的笑笑,闭嘴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衣非雪起身,瞥了眼炉子里炖的花生牛乳茶,盛气凌人道:“最迟戌时,我要喝到。”
  方才还笑眯眯的娓娓而谈,结果说翻脸就翻脸了。
  扶曦尊者都是百年前的人物了,能得罪衣大掌门什么?
  明晦兰无奈的笑笑,也不怪人家喜怒无常,是他不听风潇有言在先,偏往刀口上递脖子。
  这下又得好几天气鼓鼓,难哄啊!
  忽然,有一只麻雀飞来。
  明晦兰走到窗前,麻雀被灵力操控不断用翅膀拍打窗子,明晦兰开窗后,麻雀张开鸟嘴,口吐人言:“贤侄,昨晚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呢!”
  明晦兰:“你容我考虑三天,这才过去不到两天。”
  “贤侄,你……”
  麻雀张着嘴,没声了。
  那边似乎很忙。
  过了好一会儿,麻雀突然暴怒道:“镇魂幡你奶奶!本宗主压根儿就没有……草!”
  明晦兰:“……”
  第23章
  衣非雪先去找风潇,风潇正在炼丹,他不便打扰,就回了住处。
  不料季禾在墙外探头探脑。
  拜明晦兰所赐,衣非雪心情很糟糕,不想搭理小屁孩:“有事?”
  可惜季禾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我就是……”
  衣非雪冷冷道:“没事别在这碍眼。”
  季禾心说这好像是我家地盘吧?
  “咋啦,心情不好?”季禾问。
  衣非雪当场诧异,这整天兰公子长兰公子短的小迷弟,居然关心起他这个狂妄自大的卑鄙小人来了?事出反常,值得怀疑。
  衣非雪双臂抱胸,似笑非笑:“你有事不妨直说。”
  季禾脸色顿时染上不自然的红,好一番抓耳挠腮,道:“右脚多迈半尺,左肘抬高三寸。确实……更流畅了。”
  衣非雪没反应过来:“啊?”
  “就是昨天上午。”季禾急着帮衣非雪回忆,边说边比划,还顺势炫了一整套剑法。
  脱胎换骨的“凤归巢”衬得季小公子容光焕发,乐的屁颠屁颠的。
  衣非雪:“……”
  季禾大眼睛眨巴眨巴,像在期待表扬的摇尾巴松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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