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顾子铭不记得她,等到真的要将她的三魂六魄从体内剥离,是不是就能轻松些?
  可是顾子铭不记得她,曦凰是否还能记得她?
  这两个念头一晃而过,第三个本不该有的问随之钟声般在束鸢耳畔响起——顾子铭你连你师娘我都不记得了吗!
  这声音惊得束鸢心头发颤,那脸上的失落再不能掩盖,都落在顾子铭的眼中,看得她胸口钝痛起来。顾子铭忙忙抬手,想去安慰束鸢,却又觉得冒犯,最后只能化成一句话。“你别难过,我会想起来的。你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你是我……”束鸢的话落到嘴边被什么绊住。
  若是将眼前人当成顾子铭对待,她生怕曦凰那本就不多的记忆因此全部丢去,怕曦凰把自己当成了顾子铭。可要她将顾子铭当成曦凰,束鸢是怎么都做不到。
  这些年来,她很少有把顾子铭当成自己徒女看待,每每看着眼前这人,束鸢只希望她能赶紧成长起来,希望她能让自己的真气尽快变得充盈魂神浑厚,好让曦凰重生能够顺利。很多时候,她看着顾子铭,恍惚看到的曦凰,只是不能因此对这人生出半点欢喜来。束鸢自知心冷,所以才会让凤栖假扮自己,好让顾子铭知道自己是真的有个师娘的。
  可眼下,她不能再找来凤栖顶替自己,那颗尘封多年只为了曦凰跳动的心,是怎么都无法回应顾子铭。
  半晌,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你是我师侄,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师侄这个词似乎并不能解释这人刚才的行为和态度,眼下情景不便多想,顾子铭将疑问按下回答道:“没有不舒服,就是还有点疼,应该一会就好了。”
  说话间,那股难闻的味道重新钻进了她的鼻腔,顾子铭生怕那是这位师姑特意给自己的煎的药,扯了个谎想糊弄过去。
  束鸢那话不过是想把话题绕过去,并不打算就这么听顾子铭的话放心下来。她抓着顾子铭手臂的手顺势下滑,很快手指指腹便搭在了顾子铭的三脉上,眉宇间多了几分担忧。
  顾子铭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魂海虚弱,忙抽回手,往不远处的方桌上看了眼。“那是给我准备的药吗,是不是该喝药了?”
  她这样的乖巧同当初在庭梧时如出一辙,束鸢点了点头,起身将那碗药端过来。那药是用了几十种药材熬制而成,黑乎乎的,看着就难以下咽。她将药递到顾子铭面前,瞧见对方眼中的抗拒,愧疚感鬼鬼祟祟的冒出来。
  “我喂你。”
  “不用。”顾子铭接过那碗药,自以为无人察觉地又将身子往远离束鸢的方向挪了几寸。
  眼前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熟悉又陌生。顾子铭总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因此在这次醒来后多长出了几个心眼。她相信眼前人不会伤害她,脑中却始终有个声音提醒眼前人藏着什么事关自己的秘密。这秘密可大可小,不及顾子铭细细琢磨就变成了一层隔阂挡在她和束鸢之间。
  手中的重量蓦地消失,束鸢不由得想伸手将那碗药重新拿回来,耳边听得勺子于碗边相碰产生的脆响。顾子铭拧着眉,满脸不情愿地将一勺子药送进了嘴里。
  那药苦得没边,顾子铭全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梗着脖子,紧闭上双眼才将那口药咽下去。而后就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起来,身体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要她把那口药吐出来。可惜她视线微微一扫,就瞥见束鸢已经伸手兜在她身前。顾子铭实在做不出让眼前人去接她口中吐出来的污秽,只能下巴一低,拿起碗将药全部喝了下去。
  苦涩登时写满了顾子铭的整张脸,她努力忍着,抬手封住了自己的神门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很不好看的笑意。“我喝完了。”
  束鸢看了眼那个已经空了的碗,再看顾子铭的脸,她想起眼前人刚入庭梧的那些年。顾子铭很是不能忍疼忍苦,那时候,她为了让顾子铭的魂神尽快凝聚可用,每天早中晚都要她喝一碗极苦的药。每每,顾子铭能喝上几个时辰,叫苦不迭,脸上挂着鼻涕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问她能不能不喝了。
  每当如此,束鸢就会心烦起来,或是强行将药给她灌下去,或是就用那双冷冰冰的眼盯着顾子铭看,直到她没有办法只能捧起碗将药喝下。喝完药之后,顾子铭总是会喝很多水,或者鬼鬼祟祟地到处找甜的东西吃。那时候庭梧中只有几处石头缝中有花长出来,她也不管花是否有毒,取了花心放在嘴里,几近可能地抿出一点花蜜来。
  这样的情况过了一年之久,顾子铭学会了一套心法,能将魂神自如运用。束鸢渐渐心软,减少了她喝药的次数,改为药浴。然而顾子铭的本性却没多少改变,依旧怕苦怕疼得要紧。
  几年都没改变的事情,怎么下山一趟就改了。一时之间,束鸢心中百般情绪缠绕,让她好一会说不上话来。
  顾子铭见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自己,只能自己打破这种怪异的安静。“师姑,我应该在这床上躺了很久了吧,能不能让我出去走走?”
  外边天气很好,阳光洒了一院子,光是从那扇小窗户看出去,就能感受到外边生机勃勃。
  “身子不疼?”
  “疼,但外面天气那么好,走走或许能舒服些。”有些性子自然是怎么都不能完全改掉的。顾子铭多看了两眼窗外,便眼巴巴起来。
  束鸢莞尔。“那就去走走吧,不过你身子不好,现在院子里逛逛,院子也大。”说罢,她起身给顾子铭让出道来。
  顾子铭脸上的笑意总算好看了几分。
  院子确实挺大,摆着两张摇椅和一方小桌。从屋内出去便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到院子中央分成两路,一路往那摇椅和方桌,一路通向院子外。顾子铭瞧着这院子,觉得很熟悉。她看了一会,往那桌椅走去。
  束鸢跟在她后头,见她在那方桌前停下,伸手拂过桌面忍不住问道:“是想起什么了?”
  顾子铭摇了摇头。“就是觉得熟悉,对了师姑,这地方叫什么?”
  “叫庭梧。”
  “庭梧?”
  这两字仿佛驱散了盖在顾子铭记忆上的灰尘,可惜力道太轻,她只是朦朦胧胧地瞧见些东西,看得并不真切。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日后慢慢想。”刚才的欣喜不假,但束鸢并不打算逼顾子铭尽快想起来。
  她从鹤顶把人带回来,想过等顾子铭醒来要怎么交代。那些话打了不知多少遍腹稿,束鸢仍觉得漏洞百出。眼下顾子铭什么都不记得,倒是省了她这点麻烦。或许,还能让事情进行地更顺利些。
  顾子铭的手指从方桌一边划到另一边,那刚被“庭梧”二字吹散的少许灰尘再次落在记忆上,就连那点朦胧也不再留给她。她向来不自找苦吃,便抬起眼在院子中环视了一圈。
  这院子很是好看,鸟儿很不认生地落在小屋旁的篱笆架子上,没羞没臊地相互梳理羽毛。一时无趣展翅飞走。这些鸟儿看着只有麻雀大小,却飞得老高,眨眼钻进了不远处的小竹林中。
  顾子铭心生羡慕起来,她想起自己是一名修士,想来修士能御剑飞天,逍遥九州,于是旋身看向束鸢问道:“师姑,我能御剑吗?等我好了,我能不能御剑到处走走,我保证不走远。对了,我到底躺了多久了,要不让我练练剑,也好让体内的真气在经脉中游走地更顺畅些。这样一来,我是不是能好得更快些?”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顾子铭到底是个人,不管她是否失去记忆,束鸢除非拿铁链把她拴住,否则定然是无法将她限制在某个区域,何况那样一来保不准她那点修为会受到怎样的折损,到时候影响了曦凰三魂六魄重聚,反倒是束鸢最不想看到的。
  第43章
  束鸢心中所想顾子铭自然不知,她只看到对方点了点头,耳边听得利剑破空声响,一把雪亮的长剑十分有灵性地立在了两人之间。
  剑身裹着还未彻底散去的戾气,像是刚从战场中回来,正等着主人将它握在手中上阵杀敌。只是看着这把剑,顾子铭便觉得自己体内血液滚烫起来,从丹田万马奔腾似的烫过她身体每一寸。
  再好好看一眼,顾子铭发现这把剑中竟然藏了好些残魂残魄,那些魂魄并没能真正和剑相融成为剑魂,挣扎这想要从这把剑的剑气内逃出来。一时间,顾子铭竟然分不出那绕在利剑周身的戾气到底从何而来。
  她抬起手,试着想去触碰这把利剑。顾子铭能感觉到这把剑就是属于她的,但是那些戾气又让她难以接受。难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她最是有自知之明,经脉中翻涌的真气确实犹如惊涛骇浪,却不强盛,且她的丹田和魂海都没有严重受损的迹象,怎么看,她的修为也不会在炼虚之上。
  想到这,顾子铭心中对束鸢的疑虑春笋般冒出头来。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眼前人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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