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严令隼,也渐渐地不再顾忌自己作为周家家生子的身份,愿意抬起头正视她,愿意陪着她好好说会话。
  周听澜在疼得快要哭爹喊娘时,不知道怎么的,那些美好的回忆竟然全数在脑中闪过。
  孤岛见舟。
  在学这一式的时候,珏音长老就说过,修仙者,在以为自己脱离了凡人之列后,总会觉得自己万分孤独。犹如那苍茫大海上的孤岛。好在修仙者又与那孤岛有所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珏音长老当时没说,周听澜此时竟然悟到了一二。那便是有师门情谊为舟,载着过往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长剑。
  “长夜烬眠!”
  周遭无数树叶残枝忽得被她的剑风卷起,眨眼间好似将天空遮蔽,连同那两只祝烛身上的熊熊火焰,也暂时被这些东西盖住,周围只剩下零星光亮。
  周听澜趁机扛起凤栖,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就往“醉生梦死地”跑去。
  严令隼不放心,在洞内待了片刻还是冲了出去,在半路接到了这俩人。
  几人从未这样狼狈地逃跑过,刚进入洞内,周听澜便脱了力,四仰八叉地靠着岩壁躺下,喘着粗气问道:“师姐,那两只畜生不会追过来吧。”
  凤栖摇了摇头。“不会,那两只畜生都被你我重伤,这地方对它们来说是死穴,不会来的。她怎么回事?”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顾子铭。
  顾子铭刚进入洞中,便盘腿开始打坐,此时看着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周听澜看了眼顾子铭,没言语。
  严令隼看了眼顾子铭,也没言语。
  就连在顾子铭魂海中的曦凰,就算她能言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待在顾子铭魂海十几年,安稳地好像自己的命魂是寄在一个凡夫俗子身上,且这位凡夫俗子并不打算踏入任何修仙宗门。可偏偏这半个月,几乎日日搅得曦凰不得安生。
  就这样,顾子铭每每大难不死,竟不觉得是有人在暗中帮她,只是表现出一副“我运气真好”的模样。曦凰性子不算好,哪怕只剩下一缕命魂,依旧能感受何为气不打一处来。但为了帮顾子铭,她本就不强盛的精元受损,哪里还有心思去训斥她什么。
  这次,曦凰更是强行将自己的真气混入顾子铭经脉,勉为其难地保住了她的那点修为。危难还未真正过去,曦凰就瞧见顾子铭带着傻笑进了魂海中,睁着她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问曦凰是不是又救了她一次。
  那口口声声喊出来的姐姐,让曦凰无语的同时还想起了束鸢。
  束鸢以前很依赖凤栖,在迹崖山上时,她总是跟在凤栖身后,姐姐姐姐的叫。
  元气大伤至于,往日记忆被勾起,更是让曦凰精元无法凝聚。她连看都不想再看顾子铭一眼,找了个角落,自顾自地调理气息。
  顾子铭见对方不搭理自己,扁扁嘴,并不死心。小碎步挨着曦凰的命魂蹲下,又问:“姐姐,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死了。对了,你是不是什么……”
  “闭嘴!”曦凰忍无可忍,好不容易摄取了这洞中残存的灵气,修补自己残缺的精元,被顾子铭这啰里吧嗦的一打扰,她刚才的辛苦全数白费,甚至那精元还有愈发涣散的迹象。
  她勉强让自己显出人型来,模糊的面目上全是怒意。“不想被你那位师姐拿鞭子抽成陀螺,就赶紧醒过来!”
  曦凰的声音冷若冰霜,顾子铭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知道她这话并不是吓唬,灰溜溜地推开数步,然后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不管如何,先谢过姐姐了。”
  说毕,顾子铭不敢耽误,她已经能感受到凤栖的气息在自己鼻尖萦绕,隐约带着要打死她的不爽之意。
  果然,她刚一睁眼,就看见凤栖那张摄人心魄的脸就贴在眼前。
  顾子铭狠狠咽了口口水。“师……师姐。”
  凤栖脸上其实并无怒意,眼底甚至藏着隐隐的担心。她本想看看顾子铭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毕竟这人修为实在太低。哪知道自己刚一凑近,顾子铭便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清澈透亮,黑色耳朵眸子里闪着光,在那光的集中处,凤栖看到了自己的脸。
  说来惭愧,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凤栖竟在这时脸红了起来。她急忙站起身来,声音故作冷淡。“醒了就好,醒了就往里边走吧。记住了,不管在里面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当真。”
  那两只祝烛虽然不会跟着进入洞穴,但刚才凤栖下手太狠,这俩畜生记仇的很,灼灼双目死盯着洞穴内。没个三天三夜,它们怕是不会轻易离开。要想要找生路,她们只能往洞穴里边走。只要不被幻象缠住,就能从另外的出口离开。
  周听澜浑身疼得厉害,反应倒是挺快,听出凤栖这两次叮嘱中的蹊跷。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怎么能压得住满心好奇。“师姐,这洞里边到底有什么?”
  “有你们最想见的。”
  凤栖将真气聚在丹田,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定神看着幽深漆黑的洞穴,隐约觉得这一次,她怕是更难从那幻象中全身而退。
  四人稍作休整,便紧握自己的佩剑往洞穴里边走去。
  “铭儿。”
  刚走了数十步,顾子铭忽得听见熟悉的轻唤。那声音跟羽毛似的,轻飘飘的,却像是颗快化了的糖果,黏糊糊的有香味溢出来。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凤栖,那只身侧早已没有人,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只是眨眼,这片白茫茫又萌生出绿色和褐色来。
  顾子铭身形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朝周围环顾了好几圈,心中募得一沉。
  “迹崖山?”
  任谁都不会轻易相信眼前所见是真,何况顾子铭在茯苓镇三入幻象。有道是短时间内跌倒高低长个记性,她一连在差不多的地方摔了三次,不长脑子也还疼着。
  手中佩剑顶开两寸,顾子铭盯着正前方立着的匾额,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庭梧。
  那两个字随意至极,又飘逸非常,很是好看。匾额是被人直直插在土中,周围长了一圈小草,还有两块长得不太好看的石头。
  当年束鸢把她带上庭梧时,便对顾子铭说过,若有一日,她能用剑在那块板上临摹出这两个字,基本也算是出师了。
  顾子铭上山时就学过两只手能数的过来的字,其中有她的名字,还有束鸢的名字。她瞧着那块数过来的匾额看了许久,想破了脑子也没想出上面写的是什么。那时,她还没领教过束鸢喜怒无常的脾气,于是抬起脑袋问那两是什么字。
  束鸢视线虚虚地在那块匾额上扫过。“庭梧,庭院的庭,梧桐的梧。”
  顾子铭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两个字。她好奇心向来旺盛,想不通为什么这座根本没有梧桐的山,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在【庭梧】待了半个月,她终于忍不住询问束鸢。
  束鸢喝着她费了一整天才煮出来的茶水,思考了半晌。“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师娘取得名字。半山腰那块匾额上的两个字,就是你师尊用指力刻出来的。”
  这句话,顾子铭记了一年,直到那天束鸢告诉她,想要以指力在硬物上刻出什么,必须先引气入体,到达真气能在根根经脉中畅通无阻地游走。而那会,顾子铭才刚刚花了半条命把无鉴从藤谷中带回来,心里除了想回家当废物,没有任何远大志向。那想模仿师尊的念头,就被顾子铭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次听到束鸢提起关于那块匾额的事情,还是她下山前一晚。
  那天晚上,束鸢坐在院子中的摇椅上,告诉顾子铭下山试炼是很危险的,但她不能因此丢了【庭梧】的脸。
  自家师娘的面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然离开了她夜夜梦境?
  顾子铭无法记起,稍稍一回忆,脑中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凤栖的脸。
  凤栖,束鸢。
  顾子铭敛了敛眉。在迹崖山这些年,她认识了不少字,也懂文字其中的含义。
  凤凰和天鸢算得上同根生,然而凤凰栖息于梧桐,天鸢见梧桐被束。
  师娘和师姐总有相似处。
  顾子铭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往她再熟悉不过的庭院走去。
  就算是幻象,能见一见师娘也是好的。或许,她还能借此问一问师娘和师姐的关系,哪怕幻象中的师娘信口胡诌,没准能抚平她心中好奇几天。
  “铭儿。”
  刚走到院子中,顾子铭耳畔的声音更加清晰。因为清晰,熟悉感比方才听到的要更甚。偏是因为熟悉,她才会觉得那喊声是何等虚假。
  束鸢什么时候这样喊过自己。开心时候叫她子铭,多数时间都是连名带姓,让顾子铭两股战战。
  不过这声音倒是让她真正明白过来凤栖的叮嘱。看来这个能让她们避开祝烛追击的避难所并不安全。
  她伸手摸了摸身前的木桩子,那上边束鸢追着她甩鞭子时留下的道道痕迹都是清晰可见的。若不是那自作聪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或许真就会克制不住地冲进屋舍中,去看看她那冰山一般的师娘是否有想念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