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不知该如何承载对面前这个成年人似江水决堤一般迅猛涌出的怒意,唯有用力咬了咬嘴唇一狠心直接选择从安青华的眼皮底下走人,那天我没低头,我也没畏惧。
彼时年少的我果然还是太幼稚,完全没料到安青华回过神来竟会从背后冲上来狠狠偷袭,我整个人似一条被摔在案板上的鱼一般噗通一声扑到安青华脚下,灰土粘了满脸,周围的同学们对此见惯不惯,大抵是觉得这类事发生在身边实在太稀松平常。
“纪时雨,你记住,我想让你学习成绩变不好很容易。”那天安青华自我身旁离开时轻飘飘地讲了这么一句。
/
于是我被针对了。
同学们耐心地总结出什么情况会被安青华针对。
第一类自不量力挑战老师的尊严
第二类逢年过节父母不额外送礼
第三类上交班级集资不积极主动
第四类花钱调座位后不积极续费
第五类家穷、人丑、学习成绩差
我算了算,五条之中我至少占据了两条,这真让人绝望,难怪安青华对如此针对我。
/
周二早自习结束我手捧一摞作业送到位于楼梯对面的教师办公室,座在语文老师办公桌另一头的安青华和同事们说她下午要领女儿出去逛街,临出门时候我瞥见安青华挎包里塞了厚厚的一沓纸币,我看着她胖的圆滚滚的肚子,突然开始心疼起妈妈花在我身上的那些钱。
同学家长中间有人在大堂商厦遇见了安青华,据说那天下午安青华给女儿买了好多好多衣服和玩具,塞满了整整一个汽车后备箱,他们说安青华特别宠女儿,要什么给买什么,女儿从小到大安青华从未碰过一指头,他们还说安青华就连和女儿说话时嗓音都会刻意压低,语气似哄婴儿一般软软糯糯,生怕声音大一点会吓到她的宝贝 ,我从未料想天性残暴的安青华竟有如此反差的另一面。
班级教室后门随时摆着一把一尺长半尺高的长方扁凳,安青华时不时双脚踩在上面把脸凑到玻璃前观察班级的状况,周五大扫除结束班里一个调皮男生将一只身形巨大的竹扫把扛回了教室,密密实实地挡住了教室后门的四方玻璃窗,同学们见状不约而同地连连拍掌起哄叫好。
那天下午安青华照旧一只脚迈上长方扁凳监视纪律,那女人探出蟒蛇一般硕大的头颅,脸颊几乎贴到玻璃窗,平日里学生们埋头学习或是忘情嬉闹的场景此刻已经无法清晰地呈现,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裹着尘土的枯黄竹子枝叶。
“谁干的!”意识到视线受阻,安青华甩开胳膊气势汹汹地冲进教室恶狠狠地质问。
全班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出声。
“谁干的!”安青华又问。
班级里依旧似被按下了静止键一般鸦雀无声。
只可惜好景不长,两三天之后安青华依旧准确地知道了那人是谁,同学们私下说有人去找老师告密,还有人说安青华有翻垃圾箱的习惯,平日里写纸条的时候一定要万万注意,垃圾桶里的每一张团起来的纸条她都会搓开来仔细地看。
“杨哲,你给我滚出来!”安青华双手插着腰气鼓鼓地站在讲台边缘。
杨哲双手抓着衣角低着头深一步浅一步地挪腾到安青华面前。
安青华疯了似的抄起那只竹枝做的巨大扫把一下下狠抽杨哲的脊背,教室里泛起一阵呛人的尘灰,杨哲校服上瞬时渗出一道道红印,图案诡异得如同抽象画一般。
西装革履的小平头教务主任从门口经过淡淡瞅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掩上班级前门,脚下皮鞋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地面,节奏轻快得好似一匹急于离去的小马。
“杨哲,你现在给我滚出教室,纪时雨,你现在给我上来背课文。”安青华经过一番激烈发泄过后气定神闲地扑落掉手掌上的尘灰,犀利的目光似尖刀一般直接刺入我毫无防备的眼睛。
安青华最近一段时间疯狂痴迷单独叫我上讲台背诵英语课文,我能感觉到她那双厚实的手掌正在跃跃欲试的等候着我,可是我偏偏作对似的将每一篇英语课文都背得滚瓜烂熟,每次看着安青华那股牟足了劲却又一次次失望不得不强做淡然肯定我英语背诵流利的违心模样,我的心里都很得意。
时间久了安青华也渐渐发觉这个游戏似乎没有太大惊喜,便不再每日点名要我站上讲台背诵整篇英语课文,毕竟班级里面还有许多更好玩更可笑的惊弓之鸟等待她去挑选。
于是当年幼稚的我,便再一次大意了。】
第17章
蒋轻欢连着两个晚上都梦到年幼时的阿雨,梦境中时而也会掠过陆小满的脸和那双异常清亮的眼,两个爱淋雨的孩子交错出现在蒋轻欢冗长的梦境里,时而过去,时而现在,记忆与现实交织成一张如同迷宫一般的巨网,蒋轻欢停不下亦走不出。
近来同事们都在为过几天的交响音乐会忙碌,蒋轻欢即便精神状态很差也丝毫未影响到排练,执起琴弓便仿若换成另外一个人,蒋轻欢向来如此。
音乐停止,一场排练到此结束,同事们有人打着哈欠,有人抻着懒腰,蒋轻欢回到休息室脱掉外套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一层细汗。
“咚咚咚。”有人敲休息室的门。
“进来吧。”蒋轻欢转过头看门口。
“来,轻欢,喝点咖啡提提神,昨晚没睡好吗?”乐团团长范冬明一边坐到蒋轻欢身边的椅子上一边递来一杯咖啡。
“这两天晚上总是失眠到三四点,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梦到阿雨。”蒋轻欢放下咖啡杯伏在桌子上揉了揉太阳穴。
“阿雨还有两年就出来了吧,至少你还有个盼头,不像我们老两口,没的盼。”范冬明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雨不知道有没有变成熟一点呢?”蒋轻欢攥了攥手中的咖啡杯若有所思。
“监狱是个一定会让人成长的地方,不然囚禁的意义是什么呢?你放心,阿雨经过这几年的打磨一定会变得十分懂事,肯定不会让你像之前那样操心。”范冬明语重心长地劝慰蒋轻欢。
“希望是吧。”蒋轻欢抿抿嘴唇心中并不敢确定。
“如果不出意外,我还能在团长的岗位再干个几年,回头等阿雨出来我在乐团里给阿雨找个差事先干着,让那孩子呆在你我眼皮下,我们一起看着,你看好不好?”范冬明两只手掌似冷了一般不停互相揉搓。
“好。”蒋轻欢听过范冬明形容的情境眉心略微舒展开了一点。
“范老师,您看过新锐小说家纪时雨的《断鳍》吗?”蒋轻欢忽然想起陆小满最近为自己朗读的那本书。
“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看书,你们小年轻看看就好。”范冬明又是摇头。
“您说的也是,干嘛非看书不可,像您平时种种花养养鱼也挺好。”关于那本书的事儿蒋轻欢决定不再深提。
“中老年男人的闲情雅致呗,对了,我送你的那几条小鱼养的怎么样了?”范冬明笑着捋了捋微霜的头发。
“银色的那条鱼最近怀孕了,房东家的孩子也是我的小室友趁我不注意悄悄给银鱼肚子上割了一刀,小鱼倒是活了,可母鱼死了,我生气地批评了她,那孩子辩解说是在给银鱼做剖腹产手术,可那哪里是剖腹产,明明就是剖腹……”蒋轻欢颇为无奈地用手抵着额头。
“那个孩子是不是心思比较细,平时动手能力也很强?”范冬明低头思虑片刻之后开口。
“平心而论,那孩子动手能力极强,平日里喜欢自己摆弄一些耳机助听器之类,即会制作又会维修,可即便如此也不应该由着性子玩到活物身上……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昨天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哎……估计现在的孩子都这么顽皮吧,活得好好的一条小银鱼就这么毁了……”蒋轻欢提及小银鱼的悲惨遭遇仍旧难以释怀。
“轻欢啊,你是第一次养鱼吧。”范冬明听过蒋轻欢一番抱怨倒是翘着腿爽朗地笑出了声音。
“嗯,我是第一次养鱼。”蒋轻欢不明所以地冲范冬明点头。
“难怪,母鱼难产频临死亡时或者母鱼刚刚死亡时通过剖腹手术协助生产是合理操作,但需要一定专业知识和娴熟的技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房东家的孩子应该有过长期养鱼的经验。”范冬明依据蒋轻欢提供的信息细致地对事件做出分析。
“养鱼还有这种操作吗?不满您说,我在这一方面所掌握的知识恐怕是要交白卷。”蒋轻欢听过范冬明一番分析过后仍有一些困惑,转念又想,难怪昨天晚上陆小满回卧室前神情那么难过。
“当然,不信打电话问问我老婆。”范冬明干瘦的脸上笑出几层褶皱。
“那倒不必了,我相信您。”蒋轻欢连忙摆摆手。
“依我看啊,你恐怕是误会人家啦,你以为是那孩子贪玩伤害了鱼,但事实未必如此,你想想,如果当时的情况是母鱼刚刚死亡呢?那你的室友不仅没有伤害到母鱼姓名,还额外救了几十条小生命。”范冬明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理解细细讲给蒋轻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