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蒋熙怡微笑着安慰她:“老夫人待我极好,便是妙妙你不说,我也一定要来的,况且这几日我感觉身体好了不少,也该出来走走,总闷在屋里也不好。”
  虽然她这么说,许妙愉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琼花宴后,她曾到蒋府拜访过一次蒋熙怡,一是担心蒋熙怡受到惊吓,二是因为她始终想不明白的一件事,那就是蒋熙怡在别苑中为何将婢女遣走,独自一人留在凉亭之中。
  那时,蒋熙怡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将原因和盘托出,可是她听了,却宁愿自己从没问过。
  蒋熙怡身体不好人尽皆知,她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在她尚小的时候就有名医断言她活不过二十,蒋家多年以来寻医问药,连宫里的御医也来看了多次,总是没什么起色。
  许妙愉此次回长安之初,就听说蒋熙怡的病更严重了,只是她之前见到蒋熙怡时,蒋熙怡总是强撑,看起来只比常人略虚弱一些,但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
  许妙愉想起蒋熙怡那时对她说的话,仍旧记忆犹新。
  “妙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袁大夫说得不错,我是注定活不过二十了。可是我爹娘他们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这些年我瞧着他们为我的身体殚精竭虑,心里的愧疚也愈发深重,那天在琼花宴上,看着大家说说笑笑的样子,你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羡慕。以前我还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一天却实在装不下去,可是又不想人瞧见,所以独自一人留在凉亭中。”
  琼花宴那一日,许妙愉其实察觉到了蒋熙怡的低落,她也隐约猜到了其中的原因,但她远远低估了蒋熙怡的悲观。
  难怪当时蒋熙怡展站在栏杆上时,许妙愉总觉得就算没有姓宋的,她也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或者对于她来说,跳下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许妙愉还能说什么呢,劝她的话自然可以说出一箩筐来,但类似的话恐怕蒋熙怡早就听的耳朵生茧,况且她也实在无法高高在上地要求她好好活下去,在明知道这只能是一种奢望的情况下。
  也许是许妙愉的神情太过沉重,最后反倒变成了蒋熙怡在安慰她,“妙妙,你不用担心,那天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会再消沉下去,正是因为时日无多,我才更不能让你们为我难过。”
  蒋熙怡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神采,这是她安慰许妙愉的话,但同时也是她的真心话。
  蒋熙怡的表情许妙愉并不陌生,这样的神采不是第一次出现,上一次还是在凉亭之中,当景珩救下蒋熙怡之时,蒋熙怡便是这样看着他。
  蒋熙怡或许不知,许妙愉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许妙愉便下定了决心,既然蒋熙怡喜欢他,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蒋熙怡生命的最后时光帮她一把。
  第7章 拒绝
  许老夫人的寿宴不算热闹,胜在温馨融洽,酒足饭饱之后,宾客纷纷告辞,一时间又显示出几分萧条之感,就如最近的天气一般。
  沈怀英见众人离开,也想拉着景珩一起走,没想到被景珩拒绝,早在收到许家的邀请之时,他就意欲推辞不来,那时景珩的意思也是不来,可没过两天,景珩却突然让人带信给他,说自己要来这一趟。
  原因为何,景珩始终不肯说。
  沈怀英只好先行离开,他前脚刚踏出许府大门,后脚许府的小厮就找到了景珩,说许望清请他去后花园一叙。
  景珩跟随着小厮来到许府的后花园,在花木掩映之间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焦急地向这边张望着。
  就在他看到少女之时,少女也看到了他,提起裙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他的面前站定,微微喘着粗气,俏脸上略带不满:“你怎么来的这么慢?”
  景珩没有说话,冷冷地瞧着她,要见他的不是许望清而是许妙愉,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意外了,甚至他会来许府,也是因为许妙愉的威胁。
  许妙愉到这个时候才找他,反而令他意外,心中还道她怎么突然沉得住气了,如今看来,或许是并不是她沉得住气,而是有人从中阻挠,故意拖延时间。
  许妙愉抿了抿嘴,知道自己一着急说错了话,神情有些无措。
  景珩见状,心下一软,脸色有所缓和,只是说出的话依然不怎么友善,“许小姐不惜拿自己的名声来威胁我,究竟是有什么事情?如果还是为了那件事,那我们也不用多说了。”
  三天前,景珩带着金吾卫在西市巡逻,却被许妙愉的婢女紫苏拦了下来,塞给他一封信,说是许妙愉给他的,不能让别人看到。
  因着这个小插曲,景珩还被下属调侃了一阵,但当他看到信中的内容时,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许妙愉在信中威胁道,如若他不去许老夫人的寿宴,她就要对家里人说出那日他们在小巷中发生的事情,只怕到时候许家会认为他是故意轻薄于她。
  许妙愉在信中气焰嚣张,但那不过虚张声势,此时此刻面对景珩,她实在有些难为情。
  “那只是吓唬你的,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许妙愉小声为自己辩解道,说着又觉得实在辩驳得苍白无力,干脆说回了正题,“的确是为了那件事,熙怡如今就在我府上,我想……”
  话未说完,景珩转身就走,许妙愉猝不及防,也顾不上礼仪形象了,飞奔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叫道:“等等!”
  景珩愕然,停住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柔若无骨的白嫩手掌握住他的肘窝下侧,生怕他逃脱,握得很紧,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衣衫传来。
  许妙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呆愣了片刻终于意识到不妥,连忙放手,满脸通红,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恳求道:“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景珩才道:“好。”
  如今也不用再瞒着了,许妙愉将蒋熙怡的身体情况以及她对他的思慕一一道来,末了小心翼翼地说:“上次回来之后,我也仔细想过了,你既然对她无意,我也不能强求你喜欢她,但她已经时日无多,你能不能假装喜欢她,好歹让她最后这段日子能开心一点儿呢。”
  这是什么馊主意。
  景珩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只是眼见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讽刺的话语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让许妙愉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眨了眨眼睛,一脸希冀地看向他。
  她俏脸微红,明眸如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这么望过来,不管是谁见了,都不会忍心拒绝,甚至恨不得掏心掏肺,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景珩自认心硬,此刻也动摇了。
  何况蒋熙怡的确可惜可叹,面对一个年轻的生命即将逝去,没人会无动于衷。
  “我可以去见她。”景珩终于松了口,许妙愉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重申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对蒋小姐无意,更伪装不来。”
  他没有再拒绝,对许妙愉来说已经达成了目的,其实她先前的提议只是一种试探,就算景珩肯伪装,蒋熙怡一向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要的就是他肯去见她。
  日久生情,现在不喜欢,多相处相处,可就未必了。
  许妙愉嘴上说着没关系,领着他往蒋熙怡的所在走去,心里算盘却打得噼啪作响,雀跃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了景珩和蒋熙怡见了面。
  她借口府中忙碌,要去帮母亲的忙,留下两人独处,匆匆离去,其实没有走出多远,就在附近的假山后面藏着。
  紫苏作为她的心腹丫鬟,虽然十分不赞同,依然参与了她的整个计划,此时跟在她的身旁,一边向四周张望着谨防有人靠近,一边疑惑地问道:“小姐,您很难过吗?”
  许妙愉闻言一愣,“我什么时候难过了?”
  紫苏不解道:“奴婢看您都不笑了。”
  真的吗?
  许妙愉素手抚上唇角,果然平平,又就着假山旁的溪流一照,水中倒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也依稀可见脸色并不明媚。
  她瞪了一眼紫苏,“多嘴,哪有人一直笑的,傻子不成。”
  当主子的要嘴硬,自己一个小丫鬟能多说什么,紫苏委屈地闭上嘴。
  然而这一来一回之后,许妙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确心情有些低落,下意识低头看着手心,却不敢去思索为什么。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景珩和蒋熙怡,心情也颇为复杂,双双陷入了沉默。
  景珩自不必说,他既然没有打算哄骗蒋熙怡,那还能说什么,总不能一上来就义正严辞地表明自己的郎心似铁。甚至直到此刻,他仍然对许妙愉的话心存疑虑,蒋熙怡心悦自己,究竟是事实,还是许妙愉的误会?
  而蒋熙怡,看到景珩的一刹那,联想到今日许妙愉种种古怪行径,哪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少顷,还是蒋熙怡率先打破了沉默:“景大人,上次的事,多谢您了。”她说的是琼花宴上,那时景珩匆匆离去,她还没来得及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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