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林靖:“严洄可以为梅梅试菜,瑾之亦可。”
  贺梅好笑抚额,“你怎么这样爱和他较劲?”
  林靖抿起嘴唇,垂眸不语。
  贺梅无法,只好踮起脚尖,在他自然而然低下头寻向她红唇的时候,侧头凑至林靖的耳边温声道,“我不会和他走的,你本来就身体不好,先乖乖回去睡觉。”
  “贺娘子,这批新送来的食材,似乎有些问题,亟需你亲自过目下。”食肆伙计呼唤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贺梅伸手安抚性地抱抱林靖,脚步匆忙地赶去验看。
  她真的很奔劳很辛苦。
  林靖长睫微敛,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阵子,最终长腿一迈离开了一窟鬼食肆。
  第92章 香痕浮玉叶
  明月高高地悬挂在辽阔的天空之上, 清辉穿透薄薄的雾霭,为世间万物都鎏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远处蜿蜒起伏的山峦宛如神女不规则的裙边,在缥缈游移的烟岚里时隐时现, 与天际的界限恰然相融。坚固的临江城垣巍峨连绵,华美的九楹镝楼雄伟伫立,飞檐斗角、雕梁画栋在灯烛辉煌中流光溢彩。
  近处的柳树犹如哨兵那般在寻仙湖畔站成一排, 在恬淡的夜风中飘摇着墨绿色的千条柔枝。秋水微皱, 波光粼粼, 有条气势恢弘的画舫缓缓行驶在寻仙湖中。
  甲板上, 打扮不一的伶人们各持乐器,演奏着美妙的乐曲。盏盏造型别致的华灯将画舫内照得恍如白昼,莲花鸳鸯薰炉前看不到缭绕的烟火, 却有幽馥的香韵悄然暗萦。
  侍者从墨客手中接过他适才挥毫填就的词作, 小步送至讴者处。不多时,婉转动听的轻歌之声便和着一首《临江仙》的曲调潜入夜色。与此同时,几个身材窈窕的舞女舒展翠袖,配合以曼妙的舞蹈。
  侍女娉婷行来, 挪步如莲,将一盘新出锅的菜肴送至宾客面前的长案之上。
  盛有一汪清水的秘色瓷皿中, 几枝翠绿的荷叶堪堪有人掌那般大小, 上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羞涩地弯垂着头, 下有一朵盛放的粉莲婷婷而立, 其间又有些许幼嫩的莲蓬。它们的根茎长短不一, 被人摆放得错落有致。
  酒已用过两巡, 桌案上已经不需这类摆设, 此时上一盆颇有意趣的插花所谓何意?
  讶异之下, 众人定睛细细一瞧, 终于在那些莲蓬上发现了妙处。
  有好奇者当先举箸,尝试性地伸向一个莲蓬,果然是以莲蓬为房,精心制作的菜品。
  “这是谁人请的厨子?所做的饭菜倒是颇有意趣。居然能够想到将香橼中剖两半作为酒杯,并刻之以栩栩如生的花鸟。每饮一口琳腴酒,清芬霭然,便是金樽玉斝与之相比,也顿时如同埃土了。”
  一青衫男子把玩着手中金黄色的“酒杯”,低声朝邻座之人问道。
  “是章大人请来的厨娘,再具体些的,在下便不知晓了。”身侧那人回答。
  “鳜鱼清淡之余却不失鲜美嫩滑,莲房清新脱俗荷香弥漫……”
  不等那当先尝试之人摇头晃脑地把话说完,席间的某位好事者再次将汤匙伸进了菜皿之中舀了一匙,砸吧砸吧嘴巴,“莲、菊、菱,此乃渔父三鲜也!乍看不过清水而已,岂料此皿之中的汤水竟然另有乾坤!”
  青衫男子扬了扬眉,且将手中的香圆酒杯放下,刚从箸山上拾起筷子想去试试那道名为莲房鱼包的菜肴,却又被新上的包子吸引去了目光。
  素白瓷碟中,盛放着若干半透不透的包子,透过淡黄色的表皮,内里馅料丰富的色彩依稀可见。
  其封口方式也异于往日里常见的包子,竟然是用青色的香菜梗捆绑封口的。它们被均匀地淋上橙黄色的汤汁,右侧上覆两枝一青一红的杈叶槭,造型古朴典雅,好似一幅画作。
  于是他那本该伸向莲房鱼包的手顺势一拐,便挪到了摆在它不远处的豆腐皮包子处。
  青衫男子咬上一口豆腐皮包子,薄薄的豆腐皮口感柔韧,冬菇、蟹味菇和海米的鲜美之味随之而来,山珍与海味在唇齿之间产生激烈的碰撞,颇富嚼劲的香干越吃越香。他就这样一口口地品鉴下去,吃得满口生津,不多时便将之消灭殆尽,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新的菜肴被侍女呈上餐桌,骤眼看去,清汤寡水,不过是白底黑花的瓷碗中飘着些玉蕈而已。可那莲房鱼包珠玉在前,在座之人无一敢轻易将之小瞧。
  果不其然,待品尝过后,诸多宾客交口称赞。
  “香痕浮玉叶,生意满琼枝。”
  “滋味鲜美,满是山林之气,清冽出尘,俨如方外之物。好喝好喝!”
  “子辰兄所言是极。清冽甘甜,酒香宜人,属实清新解腻。”
  章西村伸手招呼来侍从,低声吩咐道,“酒水不大够了,你去后厨再取些来。”
  侍从应声而去,不多时端着几坛酒水、一叠新鲜的荷叶并一桶磨尖的竹签回来。
  “正想着这一口,不想便送来了。”见此,某个灰袍老者抚须一笑,伸手取来一片荷叶以掌托着,用竹签将荷叶柄刺穿,接着将酒水倒入荷叶。
  暖黄灯火下,透亮的酒水宛如清晨大滴的露水,在碧绿的荷叶上莹莹滚动,悠悠野趣顿时横生。
  老者就此以叶柄作为吸管,径自饮用荷叶中盛放着的酒水,“玉酝微含清荷苦,心舒神怡堪消暑。”
  说话间,他下巴上花白的胡子被此情此景给美得频频翘起,不住地抖动着,完全忘记此时已是秋日。
  玉色的雪梨被人切成骰子大小的块状,整齐地码放在梅子青釉磁碟中,黄澄澄的汁水淋在上面,佐以去皮黄瓜为基、上插胡萝卜、白萝卜雕花的装饰,显得十分诱人。
  老者将酒饮尽,夹起一块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橙玉生,赞道,“梨子清爽,橙汁香甜,也不知又放了何物,将二者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清郁如新,颇有意趣。”
  醺醺然间,严洄朗声笑道:“诸位雅兴,可要再行酒令?”
  话音刚落,见到侍女送来新的菜肴,他的目光为之一凝。
  墨釉大瓷碗中盛满破碎的冰块,冰块的边上铺着大小一致、阔楔钝齿的紫苏叶子,中间则是被人巧妙地摆成了牡丹的形状、薄得可以透光见物的鱼脍。
  其上又缀饰以微微泛黄的蝴蝶。若是细致瞧了,便能知晓那其实是河豚的鱼鳍经油炸过所制而成的。
  旁边则放置着一小碟酱褐色的橙醋、一小碟绿油油的葱花,和一小碟白生生的萝卜泥。
  “此为何叶?”
  “是紫苏叶。芳香气烈,去腥驱寒,可解鱼蟹之毒。河豚肥嫩鲜美然而有毒,就是不知阁下是否敢轻易尝试这道菜肴了。”
  “嘶!虽说一朝食得河豚鱼,终身不念天下鱼。若是处理不当,可是要闹出人命的!这厨子好生大胆,得是对自己的厨艺有多自信?”
  “嘁,你怕什么?左不过就地取材,薅些芦苇的根煮水喝了也就无事了。”
  “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此菜一出,席间顿时有人窃窃低语。
  这样的冰块、蘸料与刀工——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章西村亦笑着对前方的艺妓们问道:“哪位娘子可愿充当录事?”
  其间有个束着红缠头,身穿蓝灰绉纱花鸟滚边窄袖褙子、褐色罗印花褶裥裙的女子将手里的琵琶放下,款款站起身来,朝着众人行以一礼。
  “奴家莫愁,甘愿为诸位官人担任录事。”
  章西村:“今日严大人才是主角,便请你当作起始的执花人罢?以每人一到两句,不提风月偏偏有万种风情可好?”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何况是他主动提出的?本想去画舫后厨看看的严洄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正襟危坐在酒席之间。
  心思旁落的严洄随口胡诹道:“晚霁风歇时候,起身浅试梅妆。”言罢,将莫愁递来的红花传给旁边的章西村。
  众人皆哄笑起来,争相调侃小严大人明知故犯,公然同章大人“作对”。
  严洄丝毫不愠,嘻嘻哈哈地端起香圆酒杯一饮而尽。
  章西村淡然一笑,续道:“夫婿早归生笑靥,共赏冰魂满室芳。”
  “天寒地冻时节,群芳尽数凋谢,唯有寒梅独领风骚。章大人这便是将时节拉至早春时候了,妙哉!”有人捧道。
  灰袍老者取来帕子擦擦嘴角,接过红花,即兴一句,“促膝频举觞”便连忙传给了下一个人。
  那人不慌不忙地吃下一筷头银丝羹,这才用“蜡烛向晨垂泪,悄声互诉衷肠。”做以回答。
  “怎地?这是一宿没睡?”“还是李甲兄会过日子哈?”有人调笑。
  青衫男子嘬一口酒,咬一口玉灌肺,陶陶而浑然不知酒令现已到了自己这里,成功引得在座之人哄然大笑。
  待他反应过来,倒也不恼,兀自将香圆杯中的酒水干了,而后举起筷子伸向青釉莲纹小碟子中摆放着的蓬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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