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而后加入冰糖和红枣,改为每柱香的时间就开盖搅拌一次,反复四次,粥能不能够粘稠不泄的关键就在于此。最后一柱香的时间里,下适量的葡萄干,开盖搅拌熬。”
卫娘子瞪大了眼睛,啃苋菜腊肉包子的动作也停下来,“居然这么麻烦?我都是冷水下入全部的米豆一起煮开就喝了。”
贺梅:“这还没完呢,还得盖上盖子再焖十分……一盏茶的时间,用砂锅的余温焖煮才可以喝。而且上面我说的步骤和细节,少了一步,都做不成这样的效果。”
卫娘子看了看眼前的粥碗,再端详手中的肉包,“娘嘞,这样精细做法的粥,突然觉得贺娘子卖便宜了。有些钱活该让你赚!这其他的,我就不问了,但是不得不夸夸你的手艺。”
卫娘子指着啃掉一半的包子道:“一窟鬼食肆的包子皮也和旁人的不一样,虚软得像是咬了一口面食味道的云,入口则回甘无穷,丝毫不酸。这内馅料巧思暗藏,我们市井人家都嫌弃的猪肉,被贺娘子做得香鲜不腻,这油量的光泽,一看就很舍得放料,大方!”
她比比大拇指,继续道:“雪白的是皮,青紫红的是馅儿,苋菜就得用蒜降,清甜可口,好吃!好吃!”
见卫娘子喜欢,贺梅笑吟吟地从盘子里取了个清明那会儿腌制的咸鸭蛋给她。
圆滚滚的咸鸭蛋在粥碗旁边轻轻一磕,将瓷白微青的蛋壳剥掉,她的手指只是用力了些,红亮的油脂便争相恐后地从那块缺口中喷涌而出,流了满手。
卫娘子可舍不得将这样的好东西用帕子擦掉,她顾不得形象,赶忙将那根手指凑到嘴边舔掉,咸鲜的鸭蛋黄味刺激着味蕾,催促她的手指再快一些。
素白的鸭蛋白一点儿没有市面上售卖的咸鸭蛋那种咸得发齁的通病,绵密好吃。饱满流油的蛋黄像是被油水给泡了那般,蛋黄心红彤彤得像是太阳,它周边的鸭蛋油一滴一滴落进粥碗,黄澄澄得煞是好看。
卫娘子嘬了一口鸭蛋黄,沙沙的,酥酥的,“这滋味,绝了!”
一窟鬼食肆的蚕豆饭也远胜过她亲自下厨所做的,红的是鲜而不腻、肥瘦适度的腊肉块,绿的是颗颗饱满圆润、清新软糯的鲜蚕豆,黄的是清脆可口、鲜美耐嚼的毛笋片,褐的是味道浓郁、香气沁人的香菇丁,白的是粒粒分明、干湿适度的梗米饭。
香糟和河鲜是天生一对,如今恰恰是吃鲥鱼的季节。贺梅特地用从酒铺里买来的、二十多年的上等花雕来蒸它,在盘子底部铺上一层密密的酒糟,又在鲥鱼的表皮切花刀,塞入火腿片和香菇片,将“鲜”一字贯彻执行到底。
这顿立夏晚饭吃得在场所有人都心满意足,丰盛得正应了那句“青梅夏饼与樱桃,腊肉江鱼乌米糕。苋菜海蛳咸鸭蛋,烧鹅蚕豆酒酿糟。”
山野的藤蔓肆意生长,凌霄花层层的叶子圆葆繁盛,葳蕤攀附着参天大树,艳丽生长得宛若天边火烧的霞光。
蔷薇开得漫山遍野都是,红次第深似胭脂染就,柔香袅娜得像是娇弱无力的佳人,又似巧妇以昂贵蜀锦巧手裁成的锦缎堆叠而就。
林靖徘徊山野之中,在泉水漱石的叮咚声里,突然想起了他与贺梅困在密林的那日。她快活地和自己欣赏深山无人识的春兰,曾经乖乖将头靠近他怀里,最后还拿帕子给他拭汗。
那样对他亲密无间的日子一去不回,佳人变成了美而带刺的蔷薇,对他关闭了心房,而他当时却道是寻常,不知道珍惜她对他的好。
这些日子里,双立偶尔会下山去一窟鬼食肆寻她,回来时总是肉眼可见的开心。茅家村的佃农再来送粮食蔬果之时,总会有些新鲜好吃的点心,只消一看,便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若说是肠胃口舌思念贺梅的手艺,如今虽然没有再去寻她也可以吃到她做的点心。若说她当初一句无心之言,勾起他旧时记忆,而那日贺梅也再三同他保证自己决对不会孤身涉险。
口腹满足,梦魇不再,可是他依然会时不时地想起贺梅在时的点点滴滴。
她在家中时他也曾时有下厨,鸂鶒木的托盘日日在用。
在贺梅走之后的某日清晨,林靖却顿悟般读懂了她当初选用它的小心机。鸂鶒木,以纹理雅致形似鸂鶒鸟羽得名。其子为红豆,故而别称相思木。
尽管当初他就在她身边,她也曾脱口而出说她在想他。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月晦之日,浓云遮月。晚风透过敞开的梅纹轩窗,吹得书案前的灯火明明灭灭。
心中生起的感情驱使人想要写画些什么,林靖旋即研墨,待回神时,伊人的笑貌已在纸上。那双纯洁无欲的含情目就那样看着他,往日他做了书画,都会拿去厨房做引火之用,此时竟然生出不舍,只好留下。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书房中关于她的诗词画作也逐渐增多,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有了厚厚一摞。
子规声声催归中,江南烟雨绵绵而落。
林靖端坐在书案之前,手中拿着的书卷已经很久没有翻页。
窗外的那对鹤忽地躁动起来,发出清亮的鸣叫之声,似乎极为兴奋。他知有异,人还未动,突然双立惊喜的声音响起,“梅姐姐?!”
“先生快出来呀,梅姐姐终于回来看我们了!还带了好多好吃的!”
她一直不愿答应他的求娶,似乎也不怎么愿意见到他,这会儿为何突然回来了?
一直想见之人突然回来,林靖不急着出去见贺梅,反而紧张得心跳如擂鼓。他僵坐了一小会儿,才蓦然想起,要把写满了自己心事的纸张藏起来。
等林靖慌慌张张四处找地方放好,才发现贺梅根本没来书房找他。
他想起苏起的叮嘱,站起身来欲将出门见她,又顿住步伐,左理理袖口翻起的褶皱,右解开腰间的系带重新打理,最后再摸摸自己的头发有没有散乱。
确认自己外在不存在任何纰漏,林靖重新走出书房,去双立的房中寻贺梅。
她看着还是那样漂亮,脸上也依然笑着,言行举止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可他却一眼便看得出,贺梅并不太开心。
双立和她说话到口渴,捧起茶盏喝了口茶。
借此机会,林靖:“你最近可还安好?”
贺梅:“好得很。吃嘛嘛香,睡觉沾到枕头就着,生意……也旺得不得了,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其实并不算太好,可她没有想要告诉他们的想法。
人脆弱的时候,总是想要找个能够让自己觉得安心的地方静静呆着。
虽然独自一个人在一窟鬼食肆过得挺好,可那里对贺梅来说,终归不是家。
说她矫情也好,说她有雏鸟情节也罢。受了委屈,虽然她一个人也可以面对,但是终归想要找个更为舒心的地方,像只经久飞行的鸟儿那样,在旅行的中途,捡枝寒枝稍作休息。
林靖:“……”她还是这样嘻嘻哈哈,不说正事,不过他自己会看。
说说笑笑间,时光悄然溜走。
月若银钩在树梢,夜雨却越下越大。天公不做美却也做美,似乎知悉了他的心事,期盼留她在此。
贺梅探出头一看,“嚯,下这么大啊?”
林靖:“雨下得这样大,群星皆隐藏阴云之下,就连月色也晦暗不明,山路崎岖湿滑难行,梅梅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双立第一次听到自家先生叫她这样亲昵,听言顿时瞪圆了眼睛,耳朵也竖了起来。
第43章 清水出芙蓉
贺梅正要答话, 突然眼尖看到林靖腰间挂着的帕子是忍冬花纹样的,似乎就是之前自己最爱用的那条。
她原本用惯了现代的卫生纸,自从穿越来了大越朝后, 只好入乡随俗开始使用帕子。从入门的勉强,逐渐转变为习以为常的喜欢。
住在客栈的那段时日里,某日贺梅逛草市遇到一个老妪摆摊兜售帕子, 由于那会儿手中已经有了银子, 便走上前去。
在一众帕子中, 她一眼就相中了以白色为底, 青、绿、浅灰和黑色的这条,只因其上绘着忍冬、莲花、莲藕组成的缠枝藤蔓花纹,密而不乱, 造型舒畅流畅, 像是来自美术馆的古典艺术品,就立刻买了下来。
后面她客栈、小孤山两头跑,风风火火惯了,忙着忙着, 就不知道这条最爱的帕子去了哪里,还以为是丢了。
又去草市再去寻找那个老妇人买同款, 却再也没有找见她, 市场也没有与之类似的式样, 贺梅曾经为此好一阵惋惜。
原来竟然是在林靖手里!
贺梅:“我的帕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林靖:“那日梅梅你特地拿它给我做擦汗之用, 因其沾染了汗水, 我便留下打算洗后给你, 后面却忘记了。”
若非当初忙于照顾她的扭伤, 也不会有此物留给他睹物思人的机会。
贺梅:“???”
那现在怎么被挂在他的腰间?这样的问题, 她不敢细想, 更不愿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