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男替身 第95节

  ——被陈言拦住了。
  忙乎一整天,大伙儿松散下来,肩膀僵硬腿脚沉。
  按人头平分奖金后,乔鸢独自出钱请大家吃夜宵,以一贯和颜悦色的姿态抹去强势、严厉、乃至刻薄难相处的印象,将其扭变为褒义性的做事认真负责、有人情味。
  值得一提的是,本批英国生中有一位长卷发男性,长相颇为中性柔美,惹得大家频频侧目,都想跟他合影。
  下电梯时,nina听到她们讨论,不由得捂脸尖叫:“ohguys,no!he'sagay!”
  女生们异口同声:“weknow!”
  顿时啼笑皆非。
  这是陈言第一次旁观并亲身切实地感受到,原来一件衣服的诞生须经那么多步骤。
  分明只是做衣服,也能像打仗一样急切混乱,热火朝天。
  而过程间的乔一元会生气、会沮丧,更能拿捏住分寸,该紧就紧,能松就放。
  有专业能力在前,全局统筹思维不容置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提出的色系统一、同风格配饰加强整体感,正是此次小组能获奖的关键。
  于是一顿饭后,学弟学妹们不再拘束,纷纷称赞学姐想法独到,随机应变力强。
  散伙后,路灯莹莹淡淡,陈言手拎打包盒——小排挡著名的招牌菜,炒米粉,有人打算留作明天早饭。牵着乔鸢慢慢地往回家走。
  春季以后,南港不再降雨,空气清爽。
  双方身体挨得不算远,肩膀、手肘不时发生触碰,导致地上两人的影子若即若离,也像在玩推拉游戏,交叠,错开,疏远,贴近。毫无规律。
  “你今天……很厉害。”陈言低声说,落于静夜里,达到蜻蜓点水般的效果。
  “我知道。”乔鸢一点都不收敛,扭头瞧他:“没了?就一句?”
  陈言笑:“设计出彩。”
  “还有呢?”
  “你是我见过最有想法的服装设计师。”
  “预备设计师。”她纠正,将耳朵歪侧过来,“还有?”
  陈言没说话,换一只手牵她,腾出来的手掌贴脸,把她的脑袋又转回来。
  “做什么?”乔鸢挑眉,光点晕染眼角。
  “夸人至少三句以上才算数,没听说过么?想不出来就继续努力,别以为盯着我就——”能耍赖。
  话未竟,叫他吞吃入腹。
  衣摆簌簌摩擦,树影静悄悄流动。
  “喂。”乔鸢本来想推他,结果只是戳一下他。
  “没人。”陈言道,低低、含混的话语悬在舌尖,有些湿润润的,尾调柔而缱绻。
  流浪猫不算。
  快到午夜了,天色青黑,周遭沉寂,仅有些许昆虫细微的嗡鸣。
  一只玳瑁猫懒洋洋卧在小区围栏边,闻声眯眼,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紧盯人类看一会儿,危机解除便埋下脸,细长的尾巴随即散漫地躺下去。
  握着肩膀,陈言低头,抵靠乔鸢脖颈边。
  落下来的路灯光好似无限扩大了,将两人关拢其中。
  凌晨沉睡的街道,亲吻太过招摇,抱一下应当没大碍。
  “明野。”瞳孔滟滟蒙着水光,夜色中一晃一晃地亮烁。乔鸢揽上他的后背,呼吸间嗅到的皆是他的气味。
  “你有没有秘密?”
  “有。”陈言反问,“你呢?”
  “我也有。”
  “你想交换吗?”
  “不想。”她说,“说出来就不算秘密了。但它也不可能一直被藏下去,会在应该揭开的时候揭开。”
  是吗?
  陈言闭了闭眼,忽然感到自己像一只失温的动物,溺亡的鱼;才要本能地拥住别人,紧紧抓咬着、绞缠着另一只漂亮轻盈的小鱼,不肯轻易放开。
  假如谎言注定暴露,他希望那个时刻可以来得迟一点,更迟一点。
  最好,能与尸骨一起埋入阴暗的地下,永无见光之日。
  …
  翌日,周五。
  午饭时,两人声称有事,各自散开,分别从不
  同的地点前往丽华大酒店。
  陈言到的比乔鸢早,比其他群友晚一些。
  周少群两鬓白发,红光满面,一见他即笑呵呵地跑上前:“来了啊小陈,快快快,他们都到齐了,就差你了。”
  宴厅很大,线上互助群到场十几人,恰好凑一桌。短暂寒暄后,望着兴高采烈、来往穿行招呼客人的周少群夫妻俩,众人皆百感交集,心态各异。
  “我是不指望了。”
  不知谁先开的口,面上带笑,笑里怅然。
  “人这辈子啊,不死就得赖活着。可谁叫我也是块活肉,成不了神仙,会累会痛。真找不着就放下吧,已经搭上去五年,总不能再搭十年,我受得起,家里人受不起。”
  “说不清楚。”西装革履的男人啧一声,点燃香烟,齿间浓腾的烟雾如一头异兽吞没他纠结拧死的眉头。
  “要是只有一个,我他妈死也要找到,去学做炸i弹也成大不了穿身上跟那群丧尽天良的杂种同归于尽!偏偏我有两个。”
  他竖出两根手指头,使劲敲了敲桌:“两个!丢了一个还有一个,大的不知道在拐到哪里吃什么苦,到底人好不好命在不在。”
  “小的就哭,每天哭着问我和他妈,哥哥去哪了?爸爸你怎么不回家,为什么都不接电话,不跟我讲话。我能怎么办?”
  他不清楚该问谁,他能怎么办?
  “我离婚了。”女人怀里抱着旧布包,包里始终装着孩子的照片和广告单。她脸圆圆的,皮肤粗糙,让人感觉年纪很小,至多三十岁,操着一口南北混合的怪口音。
  “就是个女孩。”她腼腆笑笑,“她爸不想找了,说再生一个得了。我不想生,生不出来,一干那事就泛恶心,然后就离掉了。”
  没有人能安慰别人,大家自顾不暇,饱受折磨。
  沉甸甸的静默坠了好久,余光瞄见走来的周少群,男人掐灭烟头,快速换上喜色:“行了,都收收吧。人家能找到孩子是命好,比不得。不该想的别想,不该干的别干,人家的大好日子别添晦气。”
  大家俱是这个主意,便都笑起来。一张张男女老少各异的脸庞组成圆形,有勉强的,有真诚的,羡艳的,干瘪的,豁达的。
  “恭喜你啊老周,以后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干杯干杯。”
  “感谢大家光临!一会儿别急着走,楼上开了房间,我们再仔细聊聊。”周少群说得隐晦,大伙儿心神一震,明白他一定是从哪儿得了消息,重阳的案子有讲头。
  流光一转,玻璃交碰,那些脸上再添几分隐忍的激动期盼。
  “小陈,我要谢谢你。”
  周少群的妻子名叫吴华,找到孩子后精神状态大好转,眼下只挂一层极淡的黑眼圈,上了妆显得气色不错。
  “阿姨身体不好,总想不开,实在难为情,老打电话吵你一个要读书的小辈。你叔也一样,为着我的病,一下吼着倾家荡产找,一下又心冷了不找了,跟小孩似的……”
  说着,她抹起眼泪:“一年下来少说几百条消息,亏你次次肯搭理我们,还帮我们做什么视频、到处打听消息定路线。”
  “有时候我俩想想也觉得不该,怎么能麻烦你一个学生呢?有时候又觉得,你都不认识童童,肯给他做这么多。我们是他亲爸亲妈,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吴阿姨,多亏您自己的坚持。”
  陈言递上纸巾,语气不疾不徐:“现在您和周叔已经心想事成了,过去的路不重要,以后只需要往前看就好。”
  “就是,别哭啦,再哭福气都没有了。”
  “瞧你们夫妻俩把小陈整得,待会儿脸都红咯!”
  “哈哈哈哈哈,换成小方小袁还有可能,小陈,网上刚聊几句我就发觉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跟三十岁似的,想他脸红,你们想都别想。”
  戏谑调侃,盖过悲情。
  今天来的亲朋好友不在少数,周少群和吴华一再叮嘱大家别走,让陈言以后有空多来家里坐坐,才端酒杯去招待其他桌。
  经过一番说笑,陈言这张桌上氛围转轻不少,大家聊一聊生活琐碎,纷纷感慨时间太快,老得太快。
  他有点心不在焉,频频望表。
  一直到十二点,乔鸢的身影出现厅前,陈言倏然起身。
  乔鸢,乔一元,团团圆圆,多重身份合为一体。他该如何开场白,如何解释呢?
  ——我是无言。
  ——我是陈言,你前男友的室友。
  ——我是郑一默。
  ——我就是那个一直以来顶替明野拥抱亲吻你的人,陪你去救助站、看摄影展,替你处理伤口又被你抓咬出伤痕的人,睡前念书的人,昨晚路灯下的人。
  那个藏秘密的人。
  答案于喉间翻涌,陈言刚走上前。
  “元元!”林苗苗从另一端呼哧呼哧跑来,挽住乔鸢的手,接过导盲杖。食指推眼镜:“呃,你是……学长?”
  她似乎花一阵子辨识出脸,拉拉朋友的袖子:“元元,明学长也在。”
  “明野?”
  身穿卫衣长裤,乔鸢一身休闲打扮。
  意识到不合理处,陈言眸色漆黑:“你们怎么在这?”
  “陪苗苗兼职。”
  “已经下班了,我们准备去吃饭。”林苗苗犹豫着发出邀请,“一起?”
  “我有点事。”
  陈言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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