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男替身 第87节
本来打算说些什么,奈何章慧珠嘴笨,许多人嫌她讲话不好听。
她暗地里把喉咙清了又清,一兜米反复冲洗五遍,终于张了嘴。
“要是我当年没走,你该叫我一句阿婆。”
好容易找到的一句开场白,支撑她说下去。
章慧珠文化水平不高,语调平铺直述,以前的故事也简单。
她出生在一个贫穷家庭,上面一个大哥两个姐姐,下面两个姐姐一位弟弟。
她结过三次婚。
第一次是养父定下的,她不愿意,结婚当天往嘴里灌农药,差点把喜事变丧事。幸好人救过来了,婚事便不了了之。
第二次她自己挑的男人,长得漂亮,嘴皮子厉害,定亲前千好万好,结婚后赌i博嫖i娼家暴,什么都干。
那时乔守峰就住在隔壁,俩人差着辈分,但待遇大差不差,都挨打。经常有事没事被打得半死,你分我一块红薯,我给你一口豆腐,要死不死地撑着。熬着。
乔守峰出村找活路的第二年,章慧珠快把一身人皮扒下来做抵押,终于也离婚了。
他们不让她带儿女走,说什么都不肯,她没办法,就没带。
前夫后面又讨了新老婆,生新孩子。章慧珠的女儿高中没毕业就跟着人跑了,儿子不经常答应见她,见了也没话好说。
章慧珠总觉得儿子有些冷清,像他爸,不像她生出来的儿子,渐渐便不去了。
第三回真没想结婚。
两次婚姻失败后,章慧珠回不去娘家,跑到北方糖果厂打工,一天十二小时,包吃住,一个月能有两千块,她很知足。
只是没想到会碰到老蒋,老蒋是个好人,他女儿也好,说自己亲妈重病没的,她不愿意看爸爸一个人孤零零走完下半辈子,她妈也不会乐意的。
于是便管章慧珠喊妈,经常来找她,给她买护手霜,求她帮忙去学校开家长会。
半推半就地,章慧珠又结婚了。
没多久吧,应当是一年夏天,一家人出门买东西,楼上东西砸下来,两个都死了,就她活着。
前夫妈背地里找人算命,疑心她八字不好,克人,哭得眼睛快瞎了。章慧珠不想跟她抢遗产和赔偿金,北方也呆不下去了,在那边睡不着觉,再度辗转回到老家。
村里人消息灵通,发觉她回来了,头一个通知乔老板。
乔守峰坐等右等,等不来昔日相互扶持的堂婶上门,只好主动找上她。一口一个章姐搞得疏远无情,但要给她开工资,替她找女儿,条件是叫她来家里帮忙。
一开始章慧珠不肯,不知怎的,去一趟乔家转口答应了。
洪丽猜想,可能自己的女儿同堂婶丢的那个有些像,她猜对了。也错了。
因为长相一样,论性子犟,乔鸢更像。
所以章慧珠才见不得她受苦,想带她来乡下,想叫她高兴。
可好几天过去了,许是她实在不擅长做妈,更做不来阿婆。眼瞅着连狗都开心起来,一天到晚跑外面耍疯,年轻人却怏怏不乐,总不爱吱声。
她不晓得该说什么,应了另一个小年轻的好话,临到话头又忘掉草稿,只好稀里糊涂将自己的往过胡说一通。
哎。
不像样。
“总归,我还活着。”
一股怪滋味在肚子里翻,努力避免尴尬,她木着脸转动锅铲,边炒菜边简单粗暴总结:“有的人命大,有的人命差,只要看得开,你和你姐会好的。”
“大不了多干点活,多吃点饭,身子动得多了,脑子少转一点,就舒服。”
她在说什么?
她自己也不清楚。
炒菜讲究火候,多一分生,久一点就怕黄了老了。章慧珠拿碗盛起来,热腾腾的,又问乔鸢包菜掰好没。
昨晚上陈言做了一盘手撕包菜,乔鸢说好吃,她打算复刻一回。做法步骤全一样,换只手而已,总不至于差太多味儿吧?
白米饭快蒸好了,电饭煲咕噜噜轻响,喷出大股大股香气。
“好了。”
将零散的包菜叶子倒进菜篮,章慧珠接过来,冷不防听人问:“阿婆,你在北边有交到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朋友,章慧珠想了好几分钟:“有。”
“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
没问为什么,乔鸢接下来问的是:“阿婆,您觉得朋友和男朋友到底是什么?”
原来不是在琢磨家里那些事啊。小孩子长得快,你以为她只会走,一转眼她已经能跑了,而且跑得比爹妈快多了,一溜烟跳过一道杠,只是不想又碰上了新的麻烦。
章慧珠拧煤气灶的动作一顿。
一生务实、能活就活的她,头一回撞见如此复杂的询问,一听就是读书人才有的困惑。她想了又想,实在倒腾不出多么大道理,便实事求是地回答:
“我不懂这些,我就知道世上所有东西。”
丈夫也好,亲生儿子也罢。
“让我舒服就留下,不舒服就不要了。”
就这么简单。
不必在乎那些走散的人,他们或指责你自私冷漠、不够付出,或怀疑你虚情假意,以此借口为自己的背叛开脱。不重要。
同样的道理,更不用忧心那些自愿留下来的人。没必要时不时不安,想象他们会不会在细微处又对你产生意见;
明明言笑晏晏,今天亲昵玩闹,某一天却忽然变脸当众叱骂你无情无义。
一切以自我感受为主。
依照章慧珠多少年来的生活经验,那就是要允许一切事物流动发生。
按照乔童安的鼓励,是不要灰心,不要畏惧,绝对不要因一时的坎坷而全盘否定未知的将来。
乔鸢明白了。
最后一碗菜炒完就该吃饭,她站起身,要出去。
“叫小明下来?”章慧珠抬起眼,顺嘴叮嘱:“拐呢?小心门槛。”
“谢谢你,阿婆。”
乔鸢说。
她没听清,关掉水,湿掉的手往衣服下摆抹:“说什么?”
“对了,阿婆。”
她叫她阿婆,她才反
应过来,下意识嗯一声。
只见院外阳光正好,那张酷似她女儿的脸顺光侧转,眉梢一弯,微笑道:“我们家其实很少用‘您’。”
“所以阿婆,就算你离婚了,也还是我和姐姐的阿婆。”
说罢,她走出去。
良久,哐当一声,锅铲掉到地上去了。真是笨手笨脚。
章慧珠蹲下去,顺便抹了把眼睛。
当晚,乔鸢敲响陈言的房门。
第58章
最近几天,乔鸢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虽不完全回避肢体接触,却也没有过多靠近陈言。
有关这点,假如提问另一当事人是否察觉,乔鸢合理推测对方的答案大概是:发现了。
再问:你对此有什么感受?气愤?不满?有没有费力不讨好的烦躁?
他多半会回答:还好。
你高兴就好。
听起来像一个特别好欺负的人,不争不吵,逆来顺受。
更确切地说,似乎,只要不提及明野,并且允许他以假明野、郑一默,或其他任意身份存在于她的周围。他便心满意足,任她予取予求。
那多无趣。
决定给他一个‘惊吓’,乔鸢白天维持疏离脸,半夜却来敲门。
因此
“咚咚。”响声打破静夜。
“稍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串叩门声密集如肋骨,然而未能改变陈言的行动速度。平稳的脚步由远及近,乔鸢一手抱着枕头,最后一下敲在他胸腔。
恰好叫他的手掌接住。
“怎么了?”他问,语气不含丝毫惊讶。
“你猜到是我。”
陈述句。
“嗯。”陈言依然托着她的手,指腹轻按手背。身体微微够到门框,偏着头看她。
“阿婆敲门不会这么小声。有急事,可能直接卸门进来。”
说得倒挺了解。
乔鸢:“是我阿婆。”
“喊别的就不是一个辈分了。”他唇角微翘。人啊,一旦感到幸福,即便控制住表情,从标点符号里也能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