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男替身 第82节

  “乔鸢。”陈言喊了一声,没有应答。
  他一靠近,她又把手抬起来充当面具,把自己盖起来,也将别人推开。
  陈言试着去碰,她不高兴,拳头攥得更紧,变成一副抗争排斥的模样。
  他便松开,双手拢住肩头,将人半拉半拖地带起来,坐到他腿上。
  “莉莉。”他沉默一会儿,微哑声问:“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你想把手先放下来吗?”
  不想。乔鸢想说,可不知为何,许是他的语气太温柔,抚摸后
  背的动作太过于缓和。她不自觉松懈力道,露出脸,同时别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
  别看我,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她想说,她没说。
  陈言好似看得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他梳理她的头发,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仔细抚弄她的手指,“我弄痛你了吗?”
  “生气了?”
  “如果你不说,我就没办法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舒服。”
  陈言的投影覆盖她的侧脸,她还是不肯转头,拒绝张嘴。
  又等了一会儿,他道:“至少对话的时候,你想看一下我吗?”
  雨滴噼噼啪啪落下,陈言往无底洞里投石,得不到丝毫回应。
  他没有皱眉,只是叹一声气,旋即伸掌钳握住她的下巴,稍稍施力,逼她往上看。
  陈言逆着光,低下头,目光静静地锁定她。犹如暗夜中矗立的庞然大物,他的身形占据了全部视线,使得乔鸢不得不看。
  可她又看不清。
  姐姐,明野,尤心艺,爸妈,包括她自己。她总是自以为是,可实际上她究竟看清了什么?
  一样都没有。
  反倒被视作怪物,古怪,不祥,虚伪,自私。
  每个人都想批判她。
  “眼睛还是没有好转?”陈言谈起全然无关的话题,指腹拂过线条柔婉的双眼皮,像一把窄开的小扇。他摸她,她下意识闭上眼睛,眼皮好似被烫,微微发颤。
  一停下来,又睁开来。
  眼尾湿红,像金鱼微微鼓起的肚子。
  两排扑朔的睫毛则令人想起萤虫翅膀,瞳孔圆而黑,水光潋滟。任谁见了都会惋惜,这样一双眼睛,怎么可以看不见?
  “既然看不见。”陈言双手捧住她的脸,口吻温和,“你知道我是谁吗?莉莉。”
  他适时的冷硬递给乔鸢台阶,话语触及自尊。
  ——她当然知道。
  陈言,无言,郑一默,骗子,无耻的胆小鬼。
  “一个我叫了就会来的人。”乔鸢回答,音量不大,话却伤人。好似傲慢的王子,字里行间浮着轻蔑,近乎于讽刺。
  陈言听完直直凝视她,笑了一声。
  乔鸢这才觉得自己过分。
  她其实没理由迁怒他。
  有关昨天、去年的一切,参与者各有其人,她也有自己应付的代价。陈言只是一个局外人,而非专业消防员。
  经过电话亭时,听到急促的铃声与着火消息,只因了解她的声音,便义无反顾跳上车,如同镇痛剂般准时到来。
  他喂猫,他做饭,他替她准备房子,他开6小时的车来温市。纵然有他的用意,事实上从未伤害过她。
  她明知自己的脾气,气急了能吐出多残忍的话。一再努力控制,面对其他人几度隐忍收敛,唯独对陈言如此恶劣。
  明明已经在利用他,何必再去刺痛他。
  乔鸢自认不是一个彻底冷酷的人,也不再是小孩,爱用叛逆乖张的方式引人关注。尽管她需要被注视,被拥抱,被夸奖,不可否认。但她并不想,把所有人都赶走。
  尤其时至今日,仍然愿意接住她的人。
  空调呼呼吹拂暖气,波动的光线中,乔鸢倾身抱住陈言。双臂环绕后背,额头抵至肩头,良久,她道:“你还想亲我吗?”
  声音闷闷的。
  “想。”陈言抚摸她的耳朵,胸膛微动,“你还想继续吗?”
  酥麻感自尾椎骨蔓延,乔鸢转脸贴脖颈,张嘴咬了他一口。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好比一只别扭却不坏心的小猫,能给出最直率的回答。
  于是两人又继续依偎起来,以如此亲昵贴紧的姿态,两片皮肤、肢体大面积重合,渐渐溢出细小的汗珠。
  这一次不再有所防备,体内莫名的怒火消失殆尽。乔鸢将大拇指按他的喉咙上,另一只手埋进漆黑的发间,犹如夏天的昆虫,伏他身上,在一片湿漉漉的欲望中发出嗡鸣。
  如同小鱼上岸,鱼尾拼命拍打干燥的地面,声音很响。
  陈言则感到一层玻璃,尤心艺抓挠她,明野想要打破她,家长们或许期望融掉她,彻底改变她,塑造成另外一种样子。
  他什么都不想。
  他要做的便是十分缓慢地、用力地将自己一点一点装进漂亮的玻璃容器中去。一次又一次,无数次。
  玻璃就像一面镜子,照出耐心的是他,劝导是他,哄骗是他,那个一再热衷取悦她、乐意包容她等待她的人是他。
  猛烈而肿胀的爱意,同样是他。
  不论多少次,乔鸢喜欢以怎样的姿态攻击他,试图吓退他。
  他想,他会接住她的。
  每一片,每一次。
  说实话,这并不困难。
  他梦寐以求。
  第55章
  身体与心脏皆战栗不已。
  乔鸢最后的记忆停留对话。
  “流血了。”陈言轻轻捻着她的耳垂问,“刚才刮到了?”
  “耳环弄的,太久没戴了。”
  “上次生日见你戴过。”
  “谁生日?”
  黎明中停顿两秒,陈言说:“我生日。”
  随即手被拉开,乔鸢困了,蜷起身体:“肉长得快,不用管它,放几天就好了。”
  长针穿刺耳肉,快得生不出一丁声响,鲜血刚冒出来便被拂去,回家却开始发炎。流血、流脓,涂上药小半月才好。
  往后许多年,它一直如此,放久了愈合,冷不防贯穿很痛;用的时间长了,连续好几天戴耳钉,耳垂不堪重负,也疼。
  肉在眼睛瞧不见的地方生长,定期被撕裂,再黏连,再捅破。
  乔鸢没当回事,她以为每个耳垂厚的人都这样,经历着同一种漫长反复的微小折磨。又或者说带一股犟劲,不肯大肆张扬,显得自己屈服于这么一块小小的身体部件。
  “睡了。”
  她背对陈言,陈言大约没听她的。抱她躺了一会儿,慢慢将手臂抽走。
  意识朦胧间,身后一阵窸窣动响,似乎有人绕过来,久久地凝视她,伸手掖实被角,俯身亲了她一下。似乎又有人打开门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静谧温暖,乔鸢很快睡着了。
  …
  再睁眼已是傍晚,怕打扰她睡眠,床头灯开得极暗,窗帘仅留出两指缝隙。
  一线广告牌所映射的蓝光交混暖色折上床铺。陈言低坐床边,握着乔鸢的手腕。她微一动弹,他便抬眸,撞上她的眼睛。
  可惜了,还是看不清脸。
  昨晚自医院出来,视界出现阴影,乔鸢的眼瞳由只能观赏平面几何转为立体。
  虽然不够具体,清晰度比二十年代的胶片电影更糟一些,顶多能瞧见一个人脸上五官分布、大致比例。
  林苗苗审美很好。乔鸢打量许久,确信自己没有睡掉一个丑男。
  “几点了?”她问,声音好哑。
  “五点。”陈言起身给她垫抱枕,问她饿不饿,又递上温的豆奶。
  他在帮她清理创口,一副理所应当、专业严谨的样子。耳朵凉凉的,乔鸢随手摸了一下,发现那里也抹了药,不肿了。
  真有意思。
  家里常备药箱,昨晚出门前,她胡乱取一张盖住右上臂,包括大腿那些旧疤。
  做的时候情迷意乱,陈言大概没反应过来,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好说。趁她睡着才跑出去买棉签碘伏,手法活像护士,却一个字都不多
  问。
  果然是大好人。
  再次给予评价,她松开豆奶吸管:“明野。你是一个容易上当的人么?”
  明野是。
  陈言微垂眼睫,拧开一管抗生素软膏,动作柔缓,继续处理眼前一片令人惊异的孔洞,回答:“不是。”
  他擅长编织谎言,利用说谎的人。
  乔鸢:“看着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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