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男替身 第76节
表情如皱纸般扭曲,乔童安跳下椅子,膝盖踹翻,随后张嘴大笑。袒露出猩红的舌头,猩红的咽喉,仿佛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去,便是破损的心脏。
下一秒声色俱收,她伸出两根长指,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向着妹妹嫣然一笑,温善得不可思议:“元元回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过来,靠近点,让姐看看你。”
“来啊。”
玻璃落地,她敞开双手,一副待拥抱的姿势。
“一元!”洪丽这才想起另一个女儿。
“别过去!”乔守峰沉声,双手攥紧妻子的肩膀将她扶起,也控制着她。
“不、不行,她得去!”发觉自己声线尖利,洪丽扭头哭泣:“一元,去吧,你姐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洪丽!”乔守峰难得动怒。洪丽不管不顾,继续说服:“她是你亲姐姐,一元,你要帮帮她!算妈妈求你好不好?帮帮你姐姐。她已经好久不这样了,是你害她发病的,你必须——”
“够了洪丽!住嘴!”
“元元,你不喜欢姐姐了吗……?”
乔童安不解蹙眉。
空气于寂静中震颤。
幽暗的室内,炮声不绝,晚风静止。
妈妈的逼迫、责怪,爸爸动气,姐姐期待,三者面目模糊,远近分立,情绪却浓郁编织,像一张网,骤然垂盖。
原来是三角形啊。
乔鸢不合时宜地意识到,她们四人站位似乎恰好形成一个标准的直角三角形,自己又一次位于最远端。而姐姐侧对窗户。
那里太危险了。
三楼,足以令人摔断另一条腿。
故乔鸢缓步上前,拖鞋软底碾过玻璃碎屑。
“元元,我的妹妹,太好了。”脚掌传来细密刺痛,姐姐紧紧拥梏她,依然是那股云朵气息。她捧住她的脸,笑吟吟抚摸。
“真好啊,每次看到你这张脸……就让我觉得人生不至于绝望,毕竟我也可以这么好,不对,应该是比你更好才对。所以你很高兴吧?元元。”
“终于没有人能挡住你了——”
“家里只剩你一个,你就变成了最优秀的那个。爸妈眼里看得见你,老师夸奖你,同学们也愿意搭理你。你好开心啊,巴不得永远过这种好日子,永远别让姐姐回来。反正——”
“她就是个矫情、做作、爱抢风头爱装好人的烂货!死了活该!失踪也活该!你是这样想的对吧?做梦都让我死在那个地方别逃出来!是不是?!”
我没有那样想过。
乔鸢难以出声。
“——安安!”
洪丽惊呼。
“乔童安,松手!”
乔守峰一脚踢开拦路的椅子,乔童安一概不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啊。”她悄声细语,面目狰狞掐着妹妹的脖子,猛然往前一推!
变故瞬息之间!
乔鸢后脑撞桌摔地,耳边犹萦绕那一句‘一起死吧,我的好妹妹’。当事人已扒上窗户,倾身翻了出去。
砰——
一楼传来闷响。
…
医院走廊一派死寂。
半小时前,章姐赶来得及时,当机立断拽了院子里风干中的地毯垫子、待捐的旧衣服扔到地面充当防护措施。
扭头叫上保安,两人合力,成功接住乔童安。
只是在洪丽进门以前,乔童安往嘴里灌下太多药,需要洗胃。
手术灯昏昏亮着,章姐陪左臂骨折的保安包扎。乔守峰补完手续回来,跑得满头大汗,视线转向长椅上伏倒捂面的妻子和兀自立在一旁的小女儿,总算有空追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大女儿突然发病?
他出差前不止一次叮嘱封窗,必须封窗,干嘛不封!
“童安、童安她不喜欢,她说跟坐牢一样,太压抑了。”
洪丽稍稍抬起头,满面悲凄颓唐:“难得这么久不发病,小文说她状态很好,加上姐妹俩前段时间单独聊天收拾房间也没出事,我就想、就想顺着她点,以为她马上要好了……”
“你以为你以为!天天你以为!你算什么,我又算什么!要不是姓章的手脚快,今天你女儿就死了洪丽!该动脑子的时候偏要犯蠢,但凡听我一次都折腾不出现在这种局面!”
“爸——!”乔鸢突然出声。
乔守峰吞下话语,单手扶额剧烈地喘气。
“我真的没想到,呜呜呜……吃饭好好的,切水果也好好的,我一直盯着她,不敢让她拿刀不敢让她碰火,她说出去喊一元,我不让去,她说一起去。本来都好好的,什么事没有,谁知道……谁想到一通视频蹦出来……”
好似说不下去了,洪丽语音渐弱,自顾自地啼哭。
乔鸢能感受到爸妈的目光,好比蜻蜓,先后轻轻地、无声地往她身上点了一下。
手术灯灭,有医生护士出来,称姐姐洗胃完成,药粒都清理出来了。不过高空坠落,保险起见,最好拍片检查一下头颅、脊椎腰椎情况,以及一些常规项目,确保没有因应激引发心肾损伤。
“我们现在要转去2栋单人病房,家人可以陪同。其他注意事项你们应该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一会儿看童安状态,没问题直接安排检查,不好就按铃,让护士注射镇静剂。”
“总之以病人为主,尽可能别再刺激到她。”
私立医院讲究隐私,纵使乔童安来的频率特别高,节点特殊。值班医生毫无打探的念头,简单交代两句便走。
眼看女儿被推出来,洪丽抬脚便跟上,走了两步才回神说:“一元,你……先回家吧。”
“为什么?”乔
鸢偏头直视妈妈。
“既然姐姐没事,这里有我们就够了,你回去睡一觉吧,明天再来。”
“为什么?”她一动不动,语气平板:“医生说不能受刺激,你们就叫我走。平时没事不让我回来,最好有事也别往家里打电话,因为你们觉得我就是那个最容易刺激到她的人?后悔让我回来过年了是吗?”
“……”洪丽语塞,尴尬求助丈夫。
乔守峰顿时拉下脸:“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让你回去就回去!叫章姐送你。”
“我就不走,你们能怎样?”乔鸢听到自己说,态度意外地倔强恶劣,“打我?骂我啊,当着外人的面,难道你们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吗?”
“乔一元!”最好面子的乔老板第一个震怒,“你在胡说什么?!”
“元元!别说了!”洪丽软下声调,“先回去吧好不好?这里够乱了,妈妈求你了,跟章姐一起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总是这样。
爸妈总是这样。
尽管早已习惯,大多数时候也确因为自己年少期一时的阴暗妒忌、为姐姐的失踪而自责,甘愿承担代价。
可在某些瞬间,譬如这一秒钟,浓烈的情绪倏然撕裂神经,比同焰火烧灼皮肤,炙烤她的肺腑,令她难以遏制地想要反问:
难道是我把姐姐拐走的吗?!是我将她玷污又撕碎了吗?!
整整两年半,九百零一天,她消失的每一分每一秒;之后又是三年,她归来后苦苦挣扎的、痛苦着循环地一千多天,难道是我想变成这样??
不是说知道了吗?不是已经告诉你们,我在打电话吗?
讲了一遍,两遍,三遍,马上就进来了,很快,不用催,你们先看。究竟什么节目有这么好看,两分钟而已,你们只需要安心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相互谈天其乐融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出来呢?
难不成这也要怪我吗?
刚好打开的大门,刚好炸开的烟花,刚好误触的手指,刚好出错的手机。包括姐姐报名夏令营,失踪后突发的暴雨恰巧抹去所有痕迹,组织方的倏忽,警方的不给力,一切都怪到我的头上。
我这不是在承担吗?
你们言语外的鄙夷,有意无意地谴责,如果当初不是你……要是你也能像姐姐一样保送,不用参加中考,说不定就……
对姐姐的担忧、挂念、悔恨与期盼,对我的失望、不满、忽视和排挤,这么多年,我不是本本分分一声不吭地低头承受着吗?你们到底还想怎么样?非要我和姐姐一样,被拐卖的人变成我才满意吗?
是这样吗?
——眼眶因长期怒瞪而发涩,立足于刺鼻的消毒水味中,头晕脑胀。
乔鸢不禁稍微想象了一下,假如她这么说的话,爸妈将流露出怎样的表情。
一定很伤心吧,寒心地垮下嘴角,催她离开。
或唾弃她的斤斤计较,小鸡肚肠,别人就算了,做妹妹的怎么总跟亲生姐姐锱铢必较呢?实在有点过于小心眼,太自私啦。
她不止一次收到这种评价。
因此她最终没说。
应该没有。
毕竟他们忙着照顾姐姐、为病痛缠身的姐姐奔波,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姐姐需要爸妈,爸妈也足够劳累受惊,那么,妹妹就懂事一点吧。
像姐姐一样乖巧。
像姐姐一样温顺。
向姐姐学习。
短短五个字仿若咒语环绕,有关自己后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离开医院,乔鸢全无印象。
一记强光侵袭,她豁然归神,发觉自己正坐在车上。
前方红灯闪烁,挂饰左右摇摆。车外哗哗下着雨,一辆披雨衣的电动车逆行擦过窗边,留下一句‘新年快乐’!
倦怠感排山倒海涌来。
咔嗒、咔嗒的秒声实在令人心烦。
“章姐。”乔鸢靠窗垂眸,“把闹钟关了吧。”
“嗯?”章姐双手把着方向盘,手腕上空空的。
“秒表,铃声,提示音,随便什么,关了吧,太吵了。”
红灯开始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