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温白然感觉的出来他的愤怒。
  这种愤怒已经持续很久了。
  周凛自己也知道。
  这几天在外地,他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项目上要学、要记的东西很多,每一分钟都过得很充实。这种充实和他从前的生活很不一样。他能感觉到大脑在持续运转,而不是一片空白。
  每当入夜,他躺在床上,听房间里电器的运行声,他在这空寂的噪响中慢慢看透自己愤怒的本质是因为无能。
  他什么都做不了。
  生活,工作,感情。
  温白然。
  李渊。
  他不知道怎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他无法接受又完全解决不了的事。
  他感觉自己的热烈被封进了无边严寒,厚到无法穿透的冰层把他身上的火一点点熄灭。
  他感觉自己快消失了。
  可他又不能就这样消失。
  他现在是唯一知道李渊病情的人,或许还是唯一能去给他收拾后事的人。
  这要人命的唯一不断煎熬着他,他好痛苦。
  痛苦的直到把这些都告诉温白然,他才发觉这几天原来过得这么痛苦。
  他原本和李渊一样,准备将这件事对她瞒到底。
  周凛偏过了头,半边脸埋进身后墙壁的阴影中,那双炙热的黑眸此时灰蒙蒙一片,暗暗地看着她,“然然,这段时间真的发生太多事了。我有点扛不住。”
  他扯开嘴角,苦笑的气音拖长在潮湿里。
  温白然很久没听到他这样叫她了。
  心还是会痛。——是哀其不争的怜悯,是了解他如果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露出软弱。
  他们在酒店门口分开。
  温白然说:“这件事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家,如果他真的快...阿凛,这事太大。”
  她心痛地说不出那个字,一说就哽咽。
  周凛说他知道,这次他回来就是要和李渊商量什么时候把他的情况公之于众,但他肯定说不过他,到时候估计还是会先斩后奏。
  他自嘲,以前遇到这种事肯定就直接说了,至少不会这么犹豫,但现在一想到李渊那副破身体没法和他争执,他就下不了决心。
  他神情太低落,阴天的江面又一片浑浊,连天气也溶进这叫人心碎的场景里。
  温白然第一次感到他的无助。
  以前都是玩闹,周凛从没下定过决心走进这种无助里。
  现在不一样,他没有选择地被推进这个境地。
  李渊仿佛是要用生命教会他,他前半程的安稳人生结束了,往后他要面对的才是真实。
  周凛这朵开在温室中的玫瑰,终究是要面临风雨。
  温白然心底默默叹息,主动上前抱了抱他,“阿凛,以前的事都微不足道了,但你听着,你现在必须扛起李渊。”
  “他把对自己生命的知情权交给了你。只有你。”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没有面对过死亡,从不知道人命是什么。
  但此时此刻,她除了提醒他这件事的重要,安慰他要振作,什么也做不了了。
  “阿凛,这次你一定要长大了。”温白然像从前那样抚着他的后背,告诉他。
  周凛垮塌的肩膀在她手中一怔,而后慢慢松懈,下巴搁在她肩头,重量却斟酌着不敢彻底交付。
  她没有动,他才一点点用手臂环住她。
  收紧,再紧。
  下雨了。
  脸上不断感受到细微的湿意,它们在眼睫上结成细密的水珠。
  连周凛的声音也湿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到了今时今日,他的恐惧还是只有她能懂。
  她却已经释然,“没关系,都过去了。”
  属于夏天的热烈已经结束。
  秋天真的来了。
  风雨飘摇着在热闹的街角凋零。
  宋叙坐在车里,看温白然从他怀里退出,周凛哀恸的目光追着她,还在留恋那个拥抱。
  然后——
  四目相对。
  隔着两百米的长街。
  周凛看见他。
  认出他。
  宋叙寡淡的眼皮轻轻折起。
  仿佛在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
  霎时间所有脆弱都从脸上剥离,周凛烈火的本性烧皱眉心。
  车门这时拉开。
  温白然上来。
  属于街角的云雨被关在门外。
  女人轻声道:“走吧。”
  宋叙冷淡的视线轻蔑调转,银灰色车尾扬长离开了这片街道。
  ……
  第38章 新生
  温白然最后一次见到李渊是半个月之后。
  还是那间病房。
  还是那扇窗口。
  窗外的梧桐黄了。
  病房里的人又变得更瘦了。
  李渊凹陷的脸颊对她扬起温柔的微笑, 金丝镜框遮掩不住他惨白的脸色。
  他还和从前一样叫她,小白,你来啦。
  温白然心痛地哽咽, 李渊哥......
  几个字卡在喉咙里, 刀片一样不能上下。
  周凛在一边靠墙站着, 脸色很臭。
  他刚被训完话。
  李渊还是不允许他通知任何人, 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等时间到了, 会有律师直接上门宣读遗嘱。他说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所有人都提前陷入失去他的痛苦,不如直接抵达结果。
  周凛斥责他的自私, 说完全不顾姨妈的感受, 他是他们家的独子, 姨妈要是知道他这样做绝对会疯掉!
  温白然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僵持,周凛说服不了他,准备硬来, 反正他现在也打不过他。
  但李渊摘下眼镜, 淡声说如果他敢透露一个字,他就会死在一个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这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周凛根本就不相信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可他说出来的话仍像块大石头一样砸在他心里,把他砸个稀巴烂。
  他不想找不到他。
  更不想让他死。
  他抿紧嘴唇,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得随时能把身后的画框砸烂。
  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
  温白然默了默,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阿凛, 去帮我买点喝的吧。降温了, 外面很冷。”
  周凛顿了顿,眼睛转过来扫一眼她的薄针织外套, 眉头皱得死死的,“谁让你不多穿点。”
  他这样说着,还是抬脚恼着脸往外走。
  门关上。
  病床上的人笑起来。
  “他就只听你话。”李渊说。
  一物降一物。
  能降住他这个表弟的人不多,温白然是他最不能抵抗的那个。
  他笑的有些累,掩着唇咳嗽,眼镜放在一旁,底下那双浮肿的眼睛无损他清亮的目光。他让温白然随便坐。
  温白然走过去,看见床头上那本原文书,已经看到还剩四分之一的地方了,折角的书页靠近下缘的地方有些磨损,像是手指在这里摸了许多次,却没有力气翻开。
  他连翻书的力气都没了吗?
  李渊顺着她的视线,淡然道:“我生病之后看书速度就变慢了,这几天精神时好时坏,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本书看完。”
  温白然不想哭的,但在他说完这话的两个呼吸之后鼻子就控制不住地酸了。
  她趴在他手边哭起来。
  “李渊哥、李渊哥...”
  他已经没有一点血色,手背针孔留下的印记发乌的像一块怪疮,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口露出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腕子。
  记忆里,他最喜欢用这只手摸她头发,叫她小白。
  温白然哭得没有声音,肩膀一缩一缩,可怜的让人心碎。
  “别哭,小白。”李渊无奈地伸出手,安慰的动作停在她头顶。他的手已经干瘪了,指腹没有肉,怕会硌到她,颤了颤,又收回来。
  他叹息说,人都是要死的。
  温白然知道,可她不能接受是现在。
  李渊还这么年轻,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他明明还有大好人生,明明联洁日化就是被他起死回生,为什么他不能救一救自己?
  他前半生太耀眼,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接受他现在的黯淡。
  不,黯淡也好。
  她只是受不了他即将消逝。
  听着温白然哀切的恸哭,李渊自嘲地勾了勾唇,“可能这就是天才的阵痛吧。”
  他这样说。
  他到现在还是这么豁达。
  李渊说他就是因为怕大家都无法接受才选择隐瞒,他原本打算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国外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大家有了自己的生活,自然也就能慢慢淡忘他的存在。
  温白然知道他世界和平的性格不愿意看任何人为他而难过,她也很想让自己在他的最后时刻里表现得潇洒一些,让他记得她的笑脸,至少让他放心,她是个可以坚强的人。
  可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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