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见她语塞,安礼弘叹了一口气,转而道:“既然大司马不在府中,那么就请公主殿下代为移交他的官印。”
“倘若本公主不呢?”
安礼弘神色严肃,眼神扫过身后身负寒铁的禁军,“公主,请不要为难下官。”
言语之中不卑不亢,隐隐还有威胁之意。
可姜采盈也不是好惹的,“既然是要人接出印信,那便该寻个他在府的日子。今日,安大人还是请回吧。”
安礼弘咬牙,再次强调,“公主,臣是奉陛下旨意。”
“你少拿陛下压本公主。”
姜采盈脸色阴沉,“你身为礼部侍郎,当知即便是有陛下圣旨,你今日带兵无端闯入朝廷重臣府邸的行为,仍是逾矩。若陛下想查封,收缴卫府任何一物,那便请拿出证据来,并由刑部下发盖印的抓捕文书,方可施行。”
闻言,安礼弘不语。
他今日前来,其实是有私心的,前几日卫衡在盛怒之中从他家中带走她,他很是担心。
收缴官印一事,本不是安礼弘的职权范围。可他软磨硬泡,才以正礼为名向陛下争取到了这个差事,为的就是能够名正言顺地来看看她。
他来得急,并未完全按照章程办事。
只是他没想到,拦住他质疑他的人,并不是卫衡,而是姜采盈。
安礼弘默了默,向她作揖行礼,“是下官冒犯了,请公主恕罪,可今日,卫府的官印我一定要带走。”
他说毕,眼神示意身后的禁军。玄铁甲胄发出铮铮声响,寒气如刃,他们兵分几路,已经迈开了步伐。
“我看谁敢动?”姜采盈大呵着,胸中一口气郁结,揽月连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安礼弘的脚尖微微朝着她,脚步止于三步之内,他微微倾身,流露出关切与担忧,却被姜采盈随之抬眸的冷漠给浇灭。
她凝视着她,说:“安大人,若你心中还有忠义正直可言,便不该任由陛下如此任意妄为,失了为臣的劝诫本分。”
闻言,安礼弘面色愠怒,“任意妄为?公主,难道您看不清楚究竟是谁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大云朝有今日,皆是拜他等权臣专权弄政所赐,如今陛下大权旁落,我朝国祚不兴,百姓怨声载道。若再不革除此人奸臣,则社稷危矣。”
“砰”地一声,一盏茶砸碎在安礼弘脚前,姜采盈有些心虚,“放肆,大云朝之国运,岂容你如此唱衰?”
瓷片飞溅中,安礼弘的官靴下意识后退半步。他攥紧衣袍袖子一角,神色之间被刺痛,语气不卑不亢,“即便是在陛下面前,臣此话也不会改动分毫。”
“你...”
姜采盈气急,“你敢说你全然没有私心?”
闻言,安礼弘目光有些滞住。须臾之后才缓缓开口,“不错,我确有私心。”
姜采盈似松了口气,她正欲开口辩护,却见安礼弘目光灼灼望向她,“公主,我...”
那种殷切中含着爱意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姜采盈头皮有些发麻,“安大人可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本公主。”
“不错。”
闻言,姜采盈身形一顿。
???
安礼弘的目光变得悠长,少年国子监时期,他本性格孤僻,不爱同人来往,所以朋友不多。
他才华凛然优于皇子,又得丁太傅多次声誉。父亲整日忧心,屡屡诫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在学堂低调处事,他因此变得更加孤僻。
直至公主的出现。
她笑闹时掷来的纸团,促狭间藏起的书卷,于他看来并非戏弄,反是照进他孤僻内心里的一缕暖阳。
那一年,上元夜的绫罗街灯火如昼,人潮涌动如沸。先帝政令推行,引发了民间一些教众不满,于是在上元夜策划了一场刺杀。
流弹击中了平民,箭矢齐发,人群霎时尖叫四散。
当时,安礼弘耳畔“嗖”的一声锐响,整个人立于原地动弹不得。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命丧于这慌乱的人流中时,眼前却倏然出现了一抹鹅黄色的纤柔身影。
彼时的公主身材娇小,却毫不犹豫地向他张开双臂,那支流箭就这样,“咻”地擦过她飞扬的衣袖。
然后,两个人齐齐倒在了地上。
姜采盈跌在糖人摊前,掌心蹭满糖渣。事后,他惊恐地爬起来,想要去拉她。
她却自己爬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拍打着裙摆上沾的灰,安慰道:“安世子,没事了。”
“公主...”他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后来,宫中的侍卫将她从他身边带走...而安礼弘却在原地站了很久。
看着那支本该贯穿自己咽喉的箭尾死死地钉在身后的木板,从此他心底仿佛也扎进一根拔不出的刺...
“原来如此...”
姜采盈喃喃道,重活一世后,很多记忆重叠错乱,她反倒对于很多事情开始模糊。
安礼弘稍稍从回忆中抽身,“公主,自从八年前上元夜起,我便...我便对你倾心不已,只是那时候的我不敢...”
他表情有些痛苦,“后来,年初探春宴上你说要与我契约结婚,我那时的心情便如踩在云端,只是那一次,大司马不知与我父亲说了什么...”安礼弘咬咬牙,“我再次失去了机会...”
“南下治水后,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深感情缘不易。公主,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
安礼弘向前一步,言辞有些激动,“公主,大司马权倾朝野多年,陛下深恶痛绝。如今陛下羽翼渐丰,正有除去他之意,可你为陛下胞姐,只要你与他和离,陛下必然不会牵连与你。”
“臣已经得了陛下首肯,若你们和离...”
“安大人,慎言。”姜采盈完全回过神来,厉声打断他,“莫说本公主还未与卫衡和离,即便是我与他已为陌路,你又凭什么认为本公主就会倾心于你?”
“公主,我绝非让你倾心于我,只是...”
“没有只是...”姜采盈眼神清澈,冷静,“当年本公主并非救你,不过是失足跌倒罢。”
闻言,安礼弘呼吸一滞,“什...么?”
姜采盈那年十五岁,她正踮脚去够摊上的一盏兔子灯,想要送给当时奉命在京过年的李漠。人群涌动,她与侍卫走散。
忽地后背被人猛推了一把,姜采盈才踉跄着往前扑去。爬起来之后,她见安礼弘袖口被箭锋撕裂,只死死盯着她,脸色煞白,她才出言安慰。
事后,他们交集并不多。
姜采盈甚至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从未想过,竟有人将这样的乌龙事件记了整整八年。
“你我之间仅有年少同窗之谊,并无其他。”姜采盈后退半步,玉簪上的珍珠穗子纹丝不动,“还望安大人,莫再执迷。”
“不...”
安礼弘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
姜采盈看着他,厉色道:“本公主还未说清楚么?你从未有过机会,我不喜欢你,从来都是。”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出的卫府,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丢下禁军,丢下圣命,仓皇离去的。
“不...”
安礼弘身形一晃,后退几步。他踉跄后退时,腰间鱼袋撞在石栏上,金线绣的云纹顿时散了线头。
姜采盈立在廊下,“安大人还未听明白么?你从未有过机会。”她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本公主对你,从来都是——绝无可能。”
安礼弘脸色惨白,突然感到一种残忍。那支八年前擦过她衣袖的箭,此刻仿佛终于扎穿了他的咽喉。
他转身时,连乌纱帽歪了都未察觉。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站在长街的喧嚣里,身后的禁军面面相觑...
待他走后,姜采盈才深呼一口气。
府中奴仆皆噤声不敢言语,毕竟那可是圣旨诏令啊...
“公主,这样会不会不妥?”揽月面露忧色,光是一个抗旨不遵就足以将卫府置于风口浪尖。
陛下盛怒之下追查下来,不仅会让全府遭殃,府君不在京城的消息也会被走漏。若是他们知道,府君此行是为了开棺...
揽月打了个寒颤。
姜采盈目光如刃,看着远处,“本公主就是要将此事闹大...”她眉心忧虑浓稠地像一团化不开的云,“只有这样,他才有活路...”
第64章
十月初,陵都城下了一场暴雨,彻底浇灭了夏日的暑气。
据灵泽传来的奏报,卫衡是在开棺取走夜秦军机图时遭到了夜秦的埋伏,至今他已经失踪了十日。
当晚子时时分,有一人全身染血,犹如鬼魅般扣开了府门,也带来了卫衡的消息。
火把,喧叫声隐隐地从府门前厅传来,还未等揽月脚步焦急地叩开她的房门,姜采盈已经穿戴好衣物。
又或者说,她还未睡下。
“公主,申青回来了!!”
姜采盈心中大喜,“卫衡呢?”
作为卫衡的暗卫,申青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与卫衡形影不离的,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那卫衡肯定也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