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安礼弘阖了阖眼,努力想止住眼眶里的酸涩,“公主殿下,还记得臣最爱的茶是‘白毫银针’,又怎会忍心对舍妹下手?臣该知道的。”
“什么...”姜采盈一时未反应过来。白毫银针...哦对了,是方才宴会上的茶。
她突然想起来,年少国子监时期,姜采盈为了捉弄安礼弘故意与他亲近,套出了一些他的喜好。可转眼她就在他放下戒心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一条蚕虫。
他当时吓得脸色煞白,但还是忍住害怕将虫子捧在手心里。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知道蚕虫无害,反而能吐丝结茧。
姜采盈大概就是在那会儿,觉得安礼弘无趣的。一个连恐惧害怕都能压抑住不肯释放的人,城府一定极深。
她还是喜欢简单点儿的。
回忆毕,姜采盈脸上微窘...她哪里记得安礼弘喜欢喝什么茶?纯粹是因为白毫银针产量稀少,她觉得珍贵才拿出来的。
可她不爱品茶,不知道从前年开始,白毫银针在江南的产量激增,它已不再是珍稀的象征。
姜采盈挑了挑眉,她可不会承认,此时正是她拉近关系的好时机。
“是啊是啊...说来奇怪,即便过了好几年,安少卿的喜好本公主竟一直还记得,今日宴会上的茶水,安少卿可还满意?”
“多谢公主殿下,臣...受宠若惊。”
望着眼前人不自觉垂下去的眼眸,以及渐渐泛红的耳廓,姜采盈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
“不必受宠若惊了,本公主还未治你的罪呢?本公主问你,方才李漠来找本公主,你为何要骗他我不在?”
他似错愕了半刻,少许之后垂下头,“公主殿下,不是也在躲他么?”
“那是本公主的事,可你不该这么做。”
“臣只是觉得,淮西世子李漠怯懦无能又极其虚伪狡诈,实难与公主殿下相配。”
“你在质疑陛下的决定?”
他身形一顿,有些措手不及,“臣不敢。”
“别紧张。”姜采盈似乎起了逗弄的心思,“那依安少卿所见,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本公主呢?”
“公主颖悟绝伦,仪态万方,自然当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许是知道自己的急切心思露出了破绽,安礼弘的脸骤然变红,且红色迅速蔓延至耳根和脖颈。
姜采盈不动了,低下头去与他静静对视。
安礼弘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浑身似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他试图平复住自己,可胸腔起伏明显的动作,将他的羞赧暴露无遗。
“你,喜欢本公主?”
姜采盈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眼神里有些错愕。
安礼弘闻言,仓皇垂眸错开视线。他的心像被火烧一般灼热,他喉咙发哽,“臣,臣不敢。”
“那就好。”姜采盈却似乎松了一口气。
她今后所走之路,是一条充满崎岖的险途。即便往后要利用安氏,她也不希望牵扯过多情感恩怨。
听及此,安礼弘刚欲出口的话渐渐消散。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视线朝着眼前女子的身影移动着。
须臾之后,她转身看他,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安少卿,你今日对本公主出言不逊,本应重罚。”
她停顿了一下,安礼弘便郑重开口,“请公主降罪,臣绝无怨言。”
姜采盈摆摆手,“重罚你也无甚乐趣,本公主有一个提议,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安礼弘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窗外柔和的春风抚摸着她的侧脸,吹起几缕乌黑的发丝,她于逆光之中沉静又温柔地看向他,像是对他下了某种蛊一般。
他听到她问,“你可愿娶本公主?”
第11章 11
周遭的一切都静地可怕,安礼弘脑袋嗡嗡地,煞白成一片。
不一会儿,流水拍石,风吹叶落,飞鸟嘲鸣的声音渐渐敲击耳膜,他终于渐渐从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公主...公主殿下,您说什么?”
姜采盈轻声宽慰道:“安少卿,你别紧张。这只是一场交易。”
“交...易。”安礼弘缓缓地重复这两个字。
姜采盈目视前方,“前几日,陛下召本公主入宫商讨四月初的皇陵修缮一事,本公主无意看到陛下一本密报内页...陛下有意采纳兵部尚书的意见,裁撤世家特权,不设门槛选贤与能,广纳天下英才。”
安礼弘心神一动。
朝中的风向,他听父亲说了。
姜采盈继续道:“届时权力更迭,护国公府难免受到牵连。”
安礼弘不卑不亢,“护国公府作为世家之首,理应身先士卒响应陛下国策。”
姜采盈闻言,有些始料未及,连话都有些停顿。
“你等有如此觉悟,本公主...甚是欣慰。只是...削藩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至于削到何种程度...得看民情民意。安少卿也知道近年来,京中一些权贵经常仗着世家身份为所欲为,百姓对于世家大族总是敌对的,本公主是担心...到时候民意收不住,削藩恐怕会很难收场。”
安礼弘沉默了,公主殿下所说这些,何尝又不是父亲近来所担心之事?只是圣意不可违,父亲也只能顺应天意,在朝中低调行事。
他半跪着,脑中思绪很乱,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公主殿下,您究竟想说什么?”
“安少卿,正如你所说,本公主如今已看清淮西世子李漠软弱无能的本性,不欲再嫁与他。可陛下决心已定,本公主想要悔婚就必须在他圣旨明昭之前找到另外一个人来联姻。”
安礼弘脸色发红,连声音也有些抖,“公主殿下,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是真的在气公主殿下对婚姻的儿戏态度么?还是气自己只是被当作了一枚棋子,亦或是还是气她全然未考虑过护国公府目前的处境。
护国公府此时已自身难保,又怎可公然与淮西李氏为敌,与陛下为敌?
姜采盈早料想到安礼弘的态度,她有些心虚,毕竟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可话已至此,她不能停下。
“安少卿,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诚如本公主方才所说,陛下对安氏已生了忌惮。想要兵不血刃地化解此危局,保住你全府上下几百口人,靠护国公一味低调是行不通的。”
“请你仔细想想,陛下既然忌惮世家力量,想要削藩,又为何竭尽全力地提拔淮西李氏一族?”
经此一言安礼弘虎躯一震,眼眸之中的乌云似有拨开云雾的通透之感,“陛下并非忌惮世家力量,只是怕这力量无法为他所用?”
姜采盈欣慰地露出微笑,“不错。历朝历代以来,护国公府皆以扶持正统为任,从不涉党争,因此历任几朝屹立不倒。可如今形势不同,陛下势微,朝中大权又旁落他人之手。倘若护国公府再不明确表态,那么陛下为了求稳,便只好先拿你们开刀。”
安礼弘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他从未想过,从前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如今京城中骄纵蛮横的公主殿下,会是以这样一幅全然陌生,崭新的面貌与他再见。
逆光中的姜采盈挺直了背脊,她说的每个字,每个动作都蕴含着无形的力量。
“陛下他并不在意谁能迎娶我,他只在意谁能够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帮助他肃清朝纲斩断不正之风。安少卿,你我有同袍之情,我知你拳拳忠君之心。所以我想让你,让护国公府成为那把刀,你明白么?”
“你与本公主联姻,便是如今唯一能保住护国公府的法子。”姜采盈话毕,仔细地去观察安礼弘的表情。
他脸上除了错愕,便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
“我知道,此事对你来说有些过于突然。没关系,等宴会结束后,你回去与令尊好好商议,十...三日后再予我答复也不迟,如何?”
她怕思考过久,护国公府最终还是决定保守起见拒绝了她。她左思右想,心中实在没底。
她巧舌如簧,这番话唬一唬安礼弘还行,可护国公毕竟是久浸于官场之中的老狐狸,能不能听信她之言,兵行险招就不一定了。
偏偏安礼弘此时又默然不语,她心中有些急了,“安少卿,你意下如何?”
“公主殿下,您没事么?”
“什么?”
安礼弘的声音放低了些,“如果说陛下为公主赐婚,只是为了巩固皇权...”
姜采盈突然严肃道:“安少卿请慎言。”
这样的话,若是落到啦旁人耳中,难免会编排他妄议陛下,姜采盈语重心长,“本公主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身为皇室子女,也有该承担的责任。陛下他...”
姜采盈回忆起前世地宫的惨状,想起他那至死都不曾闭上的双眸,不由地心惊哽咽,继续道:“国祚不兴,陛下又少年登基,这些年他行事多有身不由己,包括我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