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程太保冒死开言,“陛下,您消消气儿。不若您先看看,淮西侯那边是什么说法。”
  姜叡闻言,抚了抚宽大的袖袍。
  “你说得对,正好淮西侯近日也奉旨进京了,朕要召他进宫来问个清楚。”
  “现在么?”
  程太保瞧了瞧外头天色,日光逐渐西移,寅时已过。
  “就现在!”
  “奴才遵命。”程太保恭敬领命,不敢再多说什么。
  “太妃娘娘那边,先不用惊动。”姜叡复又开口,“如今春潮来袭,皇宫内湿气过重,太妃娘娘向来身体不好,吩咐侍奉的宫人好生照料着,非万不得已不要轻出殿门。”
  少帝的面容中闪过一丝暗色,他的目光在大殿上扫了一圈,服侍的宫人俯跪地更低。
  众人都懂,陛下是什么意思。
  说是照顾太妃娘娘身体,其实就是软禁。这次谣传是从宫里传出去的,陛下已经为此勃然大怒,砍了好些人的头。
  且此次召见淮西侯李慕,乃是密令。若有人敢泄露将会死得很难看。
  养心殿上,程太保纤长匆匆的身影被暮色余晖拉得很长,空荡的大殿内突然吹起了一阵冷清的凉风。
  ***
  却说那日十七先生自朱华门出后,马车在落日的甬道里缓缓行驶着。
  不久之后,一道悠长的身影倚靠在不知名的巷道边,静静地候着。
  来人身披灰毛袄子,身躯微佝,面色平静。
  “吁!”
  勒马之后,十七先生掀开马车车帘,被侍从扶着下马时,他的脚步还有隐隐的欢欣雀跃。
  “华辛,时隔十五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联络我。”
  春风微凛,吹动着他两鬓须发,他的目光盛满光,像是一滩沉寂的寒潭猝不及防地落下一颗石子。
  两日前,他在灵秀阁作画,侍从突然在深夜敲响房门,说有人送一封信给他。刘实秋想也未想便拒了。
  “拿走,不过是些仰慕之词,无甚要紧。”
  侍从了然,临行前却嘀咕了一句,“可那人说,她叫隽如,还说先生您一听便知道的。”
  “什么?”
  下一秒,门被大力打开,“把信拿来。”
  隽如,是华辛在家乡的乳名,由他爷爷所取,寓意隽秀美丽,他二人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五年来,他并非淡泊名利不愿接受宫廷的招揽,只是因为隽如...她随着九公主在外建府。
  倘若他进宫,两人便不再可能等到这样的机会见面。
  辛夫人抬头瞥了他一眼,便偏过目光去,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画呢?”
  刘实秋见她称呼生分,心中失落片刻。须臾过后,他向侍从示意,在马车里拿出一沓画纸,从中抽出她要的那张。
  华夫人动作干脆地接过,语气里尽是疏离,“多谢十七先生。”
  “像...”他的画工,实在令人赞叹。年幼时,他的笔触还未曾向这般得天独厚,就已经将她画得极美...
  以他如今画神凿骨之功力,再加之他下笔时刻意描摹,想必旁人一见便能发现端倪...
  她转身欲走,刘实秋在后下意识迈出一步去追。
  “华辛,当初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功名,一时鬼迷心窍丢下你和孩子,只求你能让我见上孩子一面...”
  “够了。”华夫人立马厉色,语气冷峻地如深冬寒冰,但胸腔却止不住上下起伏。
  “好好好,我不说也不见了,你别再恼...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办到。”刘实秋无比悔恨,又恐华辛再与她翻脸。
  辛夫人捂着胸膛,费劲全力才能将脑中痛苦的痕迹抹去些,“此事你若敢向外人泄露半分,往后你绝无可能再见到我。”
  “你放心,我纵是死也绝不出卖你。”
  许是‘死’这个字眼触动了华夫人,她声音弱下几分,最后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
  她抛下这句话,便利落地拢好薄袄子的带子,大踏步地往马车相反的方向去。
  “隽如...”刚迈出的步子,悬落在空中。
  刘实秋心里知道,这两幅画一旦被公之于众,等待他的必是无解的死局。可华辛之请,他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于是他不再追上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决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日暮的拐角巷子中...
  第8章 08
  ***
  与此同时,陵都城某处不起眼的酒肆二楼。
  “公子,这边请。侯爷已经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被称作‘公子’的束衣蓝带,黑发高簪。一身亚白色紧身长袍,剑眉星目,只不过眼下的两道乌青,将他清俊之姿减弱了几分。
  此处是淮西侯李氏在京城秘密购置的地产,由淮西侯安插在京的人开起酒肆,暗中探听京城动态。
  “有劳了。”他向老板娘抱拳行礼,推门进屋。
  屋内陈设一如往常,几副山水居画摆设在进门右侧,衬得整间屋子简单雅致,别有一番意趣。
  李漠越过屏风,拿起桌上的玉山云砚台,轻轻向左转动,背后的书架便缓缓移开,露出里面的别有洞天。
  暗道不长,却有些蜿蜒。走过几个壁灯后,一方宽阔的小天地映入眼帘。
  “父亲。”李漠有些忐忑,向他行礼。
  “啪”地一声,淮西侯令城转过身来,劈头盖脸地打来一巴掌。寂静的室内,那清脆的响声渐渐回响着。
  李漠赶紧下跪。
  “逆子,为父初到京城,便听到城中如此污言秽语。”
  “父亲,是孩儿错了。”
  “你错哪儿了?”
  李漠咽了咽口水,“孩儿不该...不该听那画师怂恿,留下画像惹宫人猜疑。”
  “错!”淮西侯怒斥,“一幅画而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事明显是有人有备而来,那灵秀阁的画师是什么来头?他的幕后主使又是谁,这几日你可查出来半点?”
  李漠哑然。
  淮西侯李慕一见,眼中的怒意更甚,斜睨他的目光都仿似淬了寒冰。
  李漠的眼神紧张地盯着他父亲,“父亲,坊间百姓都在传....说孩儿与姑母...”
  “混账东西,胡说什么?”
  淮西侯恨铁不成钢,“你心智如此不坚,轻易便被这三言两语挑拨,能成什么大事?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如你兄长。”
  从前,每当父亲将自己与兄长做比较时,李漠心中都黯然生恨。
  可如今听到父亲这么说,他心中却不免似卸下一块巨石,“这么说姑母不是...”
  淮西侯烦躁地睨了他一眼,李漠不敢再说话,也不再去细想这几日他内心的纠结。
  他表情轻松了许多,既然父亲说不是,那就不是。
  淮西的目光扫过李漠的脸,眼神讳莫如深,他适时转移话题,“近来宫中传闻颇多,公主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与公主的联姻,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李漠有些惶恐,却还是诚实道,“谣言起后,我还并未拜访过公主府...”
  淮西侯面色阴冷,“逆子,我还能期待你什么”
  李漠止不住握拳,反驳道:“父亲,孩儿不懂您为何一定要让我娶公主为妻,我们淮西郡府的军功赫赫有名,根本不需要用联姻的手段来巩固...”
  淮西侯扶额,“你懂什么?正是因为如今我们李家如日中天,倘若不能更近进一步便只有死路一条,懂么?”
  李慕看着儿子满脸疑惑,长抒一口气,“长遥,你的目光需放长远些,不能只拘泥于眼前形势和表象。”
  “父亲,这是何意?”
  “你可知,为何我淮西郡地处大云边陲,物资匮乏,每年向朝廷上纳的财银珍宝远不如江南富庶宝地,却能尽享帝王宠爱提携?”
  凭祖荫?凭先祖功绩?都不是,强大如护国公安氏最终也免不了被削藩的命运。
  “是为了制衡。”
  淮西侯紧接着落下一言,“陛下想利用咱们来牵制卫衡。”
  “卫衡他的势力越广,陛下便越会想方设法提拔咱们李氏,为的就是两个字,‘制衡’。”
  朝局不怕动荡,就怕失衡。
  李漠似想到什么,他惊叫出声,“我明白了,父亲。我终于知道这些年来,您为何丝毫不介意卫衡在朝野中壮大势力,因为他越强大,越是对我们有好处。”
  “不错。”
  淮西侯的面上终于缓和几分,接着他嘴角下压,眸光一变,“可凡是都有个度。若这颗棋子最终挡了咱们的道,就不得不除之以后快!”
  挡道?
  李漠心中百转千回,不敢露出疑惑神色。
  看着他,淮西侯唇边的胡须都微微抖了一下,感受到了一种挫败。长遥的身世...倘若他非自己心爱之人所生,他必定一剑将他刺死在地。
  如此愚钝,如何能谋天下棋局?
  “如今陵都城中谣言四起,势必会波及你与九公主的婚事,这件事最后对谁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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