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房幽捏了下手心——早就想好的,她要当皇后,她要护着房氏。
她侧身避开裴昱的礼,道:“只要殿下认定了,那我必不负你心意。”
她不敢说得太绝对……裴焉那厮的脾气,她不敢惹。
裴昱听得此话,如得了定心丸。
他点头:“好,有娘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他绽开笑容,房幽见此,略去心底不安,亦是扯了扯唇。
裴焉为阿兄找到救命良药,那是他许诺的。退一万步来说,他前世未尽的责任,今生尽了,那也是应当。
前世十年,她过得不畅,今生即便利用他一番,又算得了什么呢?
房幽这般安慰自个儿,终是过了心底那关。
*
是日。
房渊经了数位御医、郎中诊治,身子骨略有好转,不再吐血。只是内里有大患,仍旧卧床休息,醒不了多久。
他见妹妹面带愁容,劝道:“你见着阿兄总这副表情,我便是没事,也要被你吓出事来。”
房幽叹道:“阿兄又岂知我心中忧虑,我没了你和阿耶,便是一孤家寡人,怎么在世上过活。”
房渊闻言,正色道:“你这样说,是把阿兄放火上烤。无论阿兄在不在,你都要好好活着。”
他心底亦十分害怕。
二十几的年纪,便从小妹这里得知命不久矣。虽则他此生投胎不错,至房氏享荣华富贵,但到底嫌太短,尤其放心不下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妹。
他嗫嚅着唇,雄壮的一个汉子,喉间竟有些哽咽:“阿兄只怕,你被人欺负。”
房幽握住他的手,也红了眼睛:“我就是被人欺负了,因为阿兄出事,燕王、雍王都找上门来逼嫁。若阿兄放弃自个儿,我这一生只怕也不得善终。”
御医言此毒霸道,会逐步吞噬人的意志。若是中毒之人越消沉,越无所牵挂,则毒入肺腑越快,无力回天。反之,这毒便要不了性命。
房幽故意夸大,便是为了激他,叫他莫要放弃。
房渊果然气恼,连连咳嗽几声,道:“什么鼠辈!甭管他燕王、雍王,你不想嫁,都有阿兄护着!”
房幽趁热打铁,又装了一通被强权逼迫的小白花,与房渊骂了许久皇家,见他面带倦色才止住。
她给熟睡的兄长掖了掖被角,方出了门。
湘莲候在外头,见她出来,连忙禀报查到的消息:“行一大师几日前归京,目下正于皇觉寺天柱塔伤上修养。听闻寻他之贵客不计其数,他放出消息来,所求者须得亲自徒步登山,方可见面。”
房幽拳头捏紧。
天柱塔共有台阶九千级,有“登山千里,扶摇直上”的用意。能进出皇觉寺之人,非富即贵,即便有所求,又怎会亲自登那九千级台阶。
行一大师这是在闭门谢客。
以她的身子骨,爬上去,大抵半条命也没了。
房幽抿唇,问:“可打听到燕王近来在做何?”
湘莲道:“听闻燕王殿下被派去京北皇陵监军,仿似还未回京。”
自那日她与湘元被燕王支使,她二人便觉察出女郎与其关系不简单。为防女郎要用,她便时刻注意那头的动静,比对雍王府还要上心。
前些日子已莫名为女郎冷待,为了自个儿,也为了家人,她接下来一定要做好分内之事。
房幽叹一口气:这消息本就是裴焉给的,她总不能事事都指望他。
她道:“给我准备行囊,明日我要登山。”
湘莲微微张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点头。
*
次日清晨,骨碌的车轮声压过无人大街,径直往京郊寺庙而去。
房幽穿着一身轻便衣装,为防碍事,衣摆裙角皆已束起,长发也编成长辫。
她正在细看皇觉寺地图。
进了寺门,拜过大殿上的菩萨,便要从后山小院往天柱塔而去,车夫、侍卫、婢女皆要止步。
也就是说,房幽须得独自一人上山。
湘元不放心:“女郎,不如还是跟主君商量一番……”
房幽瞪她一眼:“作甚多事!你是觉得,我阿耶的身子骨比我强些,想让他去走这九千级台阶?”
房鹤明大器晚成,两个孩子出生的年纪也晚,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他平日里官场应酬多,又是文官,走两步路便喘的人,指望他爬山,不如指望他把行一大师请到家里来。
湘元缩了缩脑袋:“那要不,还是让我跟着吧。”
湘莲也道:“奴婢可扮做别家娘子,为女郎背行囊,也照看一番。”
房幽瞪一眼她们俩:“莫要瞎出主意,若是让行一大师觉得我心不诚,岂非前功尽弃。”
她要求行一大师救阿兄,即便废掉半条命,她也乐意。
两个婢女看着女郎背起水囊,毅然决然地顺着小径走入幽静山中。
二人面露担忧,只望女郎此行顺利。
房幽顺着石阶一步步稳稳往前——她面容坚毅,只盯着脚下之路,口中念念有词:“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1)
只有这般边给自个儿打气边爬,她才感觉不到累。
且那九千级台阶实在可怖,光听在耳朵里便觉两眼发蒙,她更是不敢抬头看还剩多少了。
若论好处,自然也有。如今是五月,爬山不那样炎热,且山中清凉,她未曾汗如雨下。
这般一鼓作气走了半个时辰,房幽歪在石头做的栏杆上,重重舒出一口。
天可怜见,她此生即便面对那水贼,也未曾有这般拼命的时候。
眼下太阳已然升起,高高悬挂在天边,透过树梢的缝隙映照在她脸上,刺得人眼睛发酸。
房幽额边鬓角被汗渍浸湿,她甩甩脑袋,灌了一口水,深吸了下继续往前。
再往前几百级,栏杆骤然消失,只余歪歪扭扭的石板路。
路愈发难走。越往前,枝叶越茂盛,房幽的脸被带刺的枝叶划出小血痕,她吃痛一声,心中升起放弃的念头。
她何必如此着急,即便等着裴焉想法子又能如何,左不过不差那几日……
可心中一想到阿兄忍痛的模样,加之裴焉以此作筹码威胁,她便凭生一股士气:她是上京骑术、箭术最好的女郎,自然也能登上这九千台阶!
她不需要靠旁人!尤其是她那霸道专制的前夫!
房幽狠憋着心中一股气,到最后手脚并用,在陡峭的山路上前行。
但上天没那样眷顾她,踩到一处湿软的泥土,瞬时脚滑,一个不稳往后滑退了几丈。
房幽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又急又怕。
她想要抓稳地上藤蔓,未料却是眼花,握在手中的乃是一条树枝粗的大蛇!
房幽“哇”的一声,只觉虎口处一阵刺痛。
她知晓自个儿被咬了,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眼泪夺眶而出。
本就是惊慌之际,又没了支撑,房幽顺着泥泞山路一路往下滑,肌肤遭尖刺树枝勾得破皮出血,疼得她连声尖叫。
地上枯枝变多,她好容易停了下来,恰逢入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极像是那被她甩开的大蛇又爬了回来——
房幽再撑不住,呜呜地哭出声,嘴中仍念念有词地骂着裴焉:
“裴焉……你死哪儿去了……!”
忽地,那窸窣声响已近到眼前,她紧闭着双眼,心中想:这回是真要落入大蛇之口了。
岂料忽地被一臂膀搂入怀中,头顶响起那人无奈的低声:“没死呢,这不是来了。”
第15章 第15章
房幽沁满泪珠的眼睫缓缓睁开,见真是裴焉,不由悲从中来:“我真要死了,死前竟还看到了你,老天爷真是不放过我……”
裴焉默了一瞬,道:“死也要跟幻觉里的我一块死,你对我真是用情颇深。”
房幽“呸”他一口,正要反驳,忽觉身上被搂住的力道仿似不是假的。
她伸手扯了扯裴焉的脸——热的?
晓得自个儿还活着,这厮也如天降神兵一般来护着她了,房幽便愈发娇气,抽抽噎噎地埋怨:“你这个时候来充当什么英雄,看我这么狼狈,你开心了!”
这可真真是冤枉人了。
裴焉把她从地上抱起站稳,又拍了拍她身上的灰,道:“晓得你今日便要登山,我是连夜从京北赶回来,还未复命便来这儿寻你了。本想着你拖拖拉拉,能在山口遇上,谁知你的脚程竟这般快,倒让我好追。”
房幽听他此言,咬了咬唇,却又是委屈:“反正都怪你。”
裴焉拿出随身的药粉替她敷在小伤口处,听她一阵阵轻嘶呼痛,道:“知晓登山,不知备个斗笠裹着自个儿?”
娇气的女郎本就心情不畅,这话一出更惹她生气,她收回手:“要你管!”
裴焉横她一眼,小没良心,这会儿又不是吵吵嚷嚷问他死哪儿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