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738节
清徐军和安平军虽然失去了原先的主将,但是后继者并未改变这两支军队凶悍的底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齐军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前推进。
喧嚣杂乱的战场上,嘶吼声、咆哮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边是大齐靖州都督府倾尽全力拿出来的主力精锐,一边是兀颜术耗费十余年时间打造的嫡系雄师,在这片广阔的战场上发起硬碰硬的正面决战。
清徐军和安平军不负陆沉的期望,他们终于踏入景军的两翼阵地,厮杀愈发激烈,几近于血流遍地。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原野。
陆沉注意着局势的变化,当他看到清徐军和安平军杀入景军两翼阵地,毫不犹豫地说道:“传令,飞羽军和定北军即刻出击,痛击敌军两翼!”
雄浑的战鼓声响起,紧接着犹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从齐军大阵后方响起。
明媚的阳光中,无数精锐骑兵奔袭而至,分东西两部掠过齐军阵地,朝前方景军两翼冲杀而去!
西边那杆将旗上书“定北”二字,李承恩手持长枪,带着他朝夕相伴的万余定北骑兵高速冲锋。
东边则是兵力略少一些的飞羽军,如今已贵为淮安王妃的厉冰雪亲身上阵,那杆陪伴她很多年的马槊握在手中,鼓舞着所有飞羽军的将士们,以决然的姿态冲向景军侧翼阵地。
万马奔腾,铁甲照寒光!
陆沉眺望远方,他脸上并无得意之色,相反略显凝重。
景军阵中,兀颜术深吸一口气,寒声道:“来得好!”
他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提前告诫过麾下众将,因此面对来势汹汹的齐军骑兵,景军两翼阵地并未出现慌乱和溃散的迹象,相反这些景军锐卒依旧沉稳地抵挡着齐军步卒的冲击,同时外围的士卒握紧手中的长枪,刀盾兵则竖起大盾应对齐军骑兵抛射而来的如蝗箭雨。
兀颜术不知不觉握紧双拳,然后下达他此生最冒险的一条军令。
在如此紧张和铁血的时刻,所有人都想不到,景军最先“崩溃”的不是左右两军,反倒是原本能和大齐广济军杀得难解难分的前军!
刹那之间,景军中门大开,一直奋力推进的广济军就像失去堤坝阻挡的洪流,不可思议地冲向兀颜术所在的中军阵地。
看到这一幕,兀颜术丝毫不慌,脸上反倒泛起一抹狰狞的厉色!
第908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
景军前军的崩溃出乎所有齐军将士的意料,纵然广济军久经沙场实力强悍,也无法做到片刻之间直接杀穿对方八千锐卒。
因此这部景军的崩溃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确切来说是因为兀颜术的军令。
从他们的动向便能看出来,广济军的攻势完全达不到迫使他们溃散的地步,他们并未直接回身冲击己方的中军阵地,而是果断又明确地拆分成两部分,直接汇入左右两军的阵地。
由此引发一串连锁反应。
在当前战局之中,景军左右两翼承受的压力极大,他们不光要面对大齐安平军和清徐军的凶猛进攻,还要遭受定北军和飞羽军这两支精锐骑兵的冲击,即便兀颜术提前做了安排,兵力上的绝对劣势依旧存在,这不是单纯依靠意志力就能抹平的差距。
兀颜术让前军及时分拆,在千钧一发之际充实两翼的厚度,避免被齐军冲垮阵型。
与此同时,他自己和帅旗则暴露在广济军的视线之中。
下一刻,景军阵中响起无比恢弘的号角声。
帅旗偏移,让出一条道路。
着装列队完毕的虎豹营出现在中间的空地之上。
纳谋鲁手持长矛,身披三重甲胄,宛若一座魁梧的小山,他胯下的神骏同样装备着甲胄。
而他只是三千人之一。
“杀!”
纳谋鲁举起长矛催动坐骑,三千重甲骑兵在兀颜术的注视中昂然向前。
他们一开始的速度很慢,等到抵近前军原本镇守的阵地时,在外人看来依旧不算快。
然而对于直面这三千重甲骑兵的大齐广济军将士来说,这一刻他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大地在颤动。
“杀!”
纳谋鲁再度嘶吼一声,单手握着坐骑的缰绳,朝着远处的齐军渐渐加速。
三千匹高头大马迈动四蹄,这支重甲骑兵就像是一片移动的山脉,誓要将任何敢挡在他们身前的敌人碾为齑粉。
当此时,原本能够对景军重骑兵做到有效袭扰的两支齐军骑兵被隔绝在阵地外围,如果他们想要迟滞对方重骑兵的冲锋,除非是安平军和清徐军舍弃阵型强行撤出战场,因此定北军和飞羽军只能继续执行陆沉的军令。
厉冰雪瞬间分析出景军的意图,她策马前行十余丈,高声道:“皇甫遇!”
“末将在!”
“你继续领军破阵!”
“末将领命!”
皇甫遇没有丝毫迟疑,更没有浪费时间,他率领五千骑继续配合清徐军步卒强攻景军的右翼阵地。
厉冰雪则率领另外五千余骑撤出主战场,这个时候她没有收到陆沉新的军令,完全是靠她自己对战局的判断,因为在战前陆沉便给了厉冰雪临机决断之权。
这并非是出自私心,而是陆沉对厉冰雪的信任,他的妻子或许不擅长谋划全局,但是在战场上抓机会的能力不逊色于任何人,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天赋。
撤出主战场之后,厉冰雪迅疾领军向侧前方冲锋,目标直指景军后阵。
她要绕过去从后方摧毁兀颜术的中军!
而在战场另一边,在观察到飞羽军的动向之后,李承恩很快做出相似的选择,留下一部分骑兵协助安平军和灵怀军,他自己则率数千精骑迂回向前。
两位骑兵主将率部如旋风一般席卷而去,他们就像是两只铁拳绕过主战场,一旦合围便能砸在景军最重要的地方。
兀颜术对此心知肚明,他极其冷静地下令,负责保护中军帅旗的四千余军卒于左侧列阵,而原本处在大阵最后方的六千步卒提至中军右侧。
此时他已经完全放弃撤退的打算,他相信仅有的万余步卒绝对可以挡住齐军精骑的突袭。
至于决胜之机——
兀颜术望着前方展开冲锋的虎豹营,沉声道:“你要两面夹击,我便来一个中心开花。”
重甲骑兵来袭,广济军将士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有些人脑海中浮现一桩往事。
两年前的考城之战,大齐北伐军原本占据着优势,景军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就在韩忠杰以为稳操胜券下令全军突击的时候,兀颜术将这支重甲骑兵放出来,瞬间冲毁齐军步卒的阵型,最后连韩忠杰所在的中军都被击溃,酿成一场震惊朝野的惨败。
难道今天要重现那一幕?
在将士们难免惶然的时候,他们耳畔响起靖州副都督、广济军都指挥使范文定洪亮的声音。
这位追随厉天润身经百战、在靖州军将士心中威望很高的大将厉声道:“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岂能畏战惧敌!王爷早已料定敌军所谋,尔等不必惧怕!”
各部将官立刻将范文定的话传开,终于让军心稳定下来。
这支虎贲之师望着前方冲来的景军重骑,死死握着手中的长枪,咬牙嘶吼道:“杀!”
纳谋鲁自然看见了齐军的反应,他咧嘴发出狰狞且残忍的笑声,催动坐骑向前冲去。
“砰!”
一名挡在最前方的广济军将士望着到达面前的景军战马,他手中的长枪对着战马面部露出来的眼睛刺去,却没有吃准部位,更没有贯穿战马的甲胄,朝一旁滑开,带出一片火星。
他的身躯被无比恐怖的冲击力迎面撞飞,落到后方数丈处,落地之时已然气绝。
类似的场景并不罕见。
面对景军虎豹营惊涛骇浪一般的冲锋,广济军将士要么被直接撞飞,要么被对方重骑兵挺直的长枪贯穿胸膛。
若非范文定在景军中门大开的时候谨慎地收住前冲的势头,没有傻乎乎地率军一头扎进去,及时调整收缩阵型,广济军这会多半已经被虎豹营冲垮。
但即便是这样,以血肉之躯迟滞对方重骑兵的冲锋,依然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在双方接触的初期,广济军的伤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而他们对景军重骑造成的杀死微乎其微,范文定心里在滴血,双眼已经泛红,但他依旧不能让将士们放弃所有的抵抗!
这是陆沉在战前下达给他的死命令!
陆沉既然要对兀颜术动手,又怎会犯韩忠杰那样愚蠢的错误,怎会忽略兀颜术手中这支重甲骑兵?
然而战场不是过家家,敌人更不会心慈手软,有些时候只靠计谋不能摧毁敌人,必须依靠铁与血的支撑!
一名广济军将士险之又险地躲过对方战马的践踏,这并非是他反应足够迅速身法无比灵敏,而是因为一名同袍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被景军铁骑撞飞出去。
看着同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这名将士目眦欲裂,对着趾高气扬的景军骑兵凄厉地吼道:“狗杂种!”
他这一刻奋起无尽的力量,猛然一跃抓住对方的缰绳,继而将这名景军骑兵扑下马。
景军骑兵措不及防被他得手,但是并未过于慌乱,在双方扭打成一团的时候,他果断地舍弃手中的长枪,然后从腰间一抹,手里便多出一把匕首。
广济军将士恍若未见,双手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竟然将景军的面甲强行掰开。
景军的匕首刺入他的腰间,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双眼赤红地俯下身,一口咬了下去。
景军发出愤怒的吼声,手中的匕首反复转动,广济军将士到死也不松口,生生咬断敌人的喉咙!
后面的虎豹营重骑继续向前,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这一幕,但就是依靠无数广济军将士的舍命阻拦,终于让虎豹营的冲锋速度慢了下来!
范文定血染战袍,与数十名将官一起指挥着广济军且战且退,他们没有辜负陆沉的信任,面对曾经战无不胜的景军重骑兵,他们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胆气和血性,让敌人在抵挡己方中军阵地之前停下了脚步。
这一刻范文定终于能如释重负地下令,广济军朝两侧退开。
重甲骑兵最大的优势便是这种恐怖的冲击力,也是轻骑兵无法拥有的破阵能力。
但是他们的弱点也很明显,在犬牙交错的战场上一旦停下来,便很难在短时间内再度组织起冲锋。
纳谋鲁自然明白这一点,但他脸上没有丝毫迟疑,相反是更加凌厉的杀意。
因为他已经能看见齐军迎风飘扬的帅旗。
“下马!”
他发出一声怒吼。
只见虎豹营众将士纷纷翻下战马,迅速列队向前。
这才是景军重甲骑兵压箱底的本领,关键时刻下马化身重甲步兵,临阵破敌,挡者披靡!
“随某杀敌!”
纳谋鲁身先士卒,挺起长矛,朝着近在眼前的齐军中军阵地冲杀而去。
挡在他们身前的是数千步卒,纳谋鲁注意到他们手中的长刀和身上的甲胄,脑海中浮现兀颜术的提醒,但他没有任何惧意,只有昂然沸腾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