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571节

  陈文学满脸羡慕,转头却见李云义勒住缰绳,望向街边一家店铺。
  他顺势望过去,只见一名女子从店铺中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还有两名精干剽悍目光锐利的年轻护卫。
  看到女子的那一刻,陈文学刹那失神,不光是惊艳于对方极美的容貌,还因为他认识这名女子。
  曾经的矾楼花魁,李云义亲自培养出来的摇钱树。
  顾婉儿。
  李云义神情沉肃,顾婉儿亦发现他的存在,微微一怔之后转身离去。
  那两名护卫同样注意到这两位骑着高头大马、身后随从不少的权贵子弟,但他们对这种情况显然习以为常,见李云义和陈文学没有打扰,他们便一言不发地跟着顾婉儿离去。
  “那是魏国公府的亲兵。”
  陈文学一直在京城待着,对这些细节自然了如指掌。
  “呵呵。”
  李云义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继而道:“难怪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原来是有厉天润这座靠山。”
  陈文学心中有些担忧,他知道李三郎身边美人无数,顾婉儿虽是花魁,但以前在他眼里只是一棵摇钱树罢了,谈不上贪恋对方的美色。
  只不过今日偶遇,对方连一个招呼都不打,李云义难免会心中不爽。
  出乎他的意料,李云义没有追上去耍威风,他似乎很快就平复心境,淡淡道:“走吧。”
  陈文学不敢多问。
  回到平康坊内,两人随即分别。
  李云义归府径直来到外书房,恭敬地行礼道:“父亲。”
  大案之后,李适之抬头望着幼子的脸色,淡然道:“席上可还顺心?”
  李云义将今日酒宴的过程一五一十到来,没有漏过任何重要的细节,最后说道:“父亲,这些人对陆沉的态度非常明确,由此可见他们的父辈也怀着类似的看法,和父亲的预计大致相同。”
  “嗯。”
  李适之应了一声,缓缓道:“当年我让你结交这些人,是因为他们的父辈和李家不够亲近,由你出面最为合适。往后你要更加收敛脾气,维系好和这些人的关系,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是,父亲。”
  李云义垂首道:“我有一个唐突的问题。”
  “说吧。”
  “陆沉何日死?”
  直到此时此刻,李云义才在自己的父亲面前露出几分深藏心底的仇恨和狰狞。
  李适之双眼微眯,悠然道:“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李云义便将散席后偶遇顾婉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适之忍俊不禁道:“原来如此。为父知道你有心结,只不过有些事不该你打听。”
  李云义恭敬地说道:“儿子鲁莽,请父亲恕罪。”
  李适之沉默片刻,道:“你若喜欢那个顾婉儿,找厉良玉去要便是。她现在是借住国公府,和厉天润并无多深的关系,只是因为当初你将这花魁送给陆沉,半途被厉冰雪截了去。说到底一个风尘女子而已,如果能让你稍稍排解心中积压的恨意,便算是她的价值所在。”
  李云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从父亲口中听到这番话。
  正如父亲所言,他又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当初能因为赚银子不对顾婉儿下手,现在又怎会突然间神魂颠倒?
  不过是想出口恶气罢了。
  他忐忑地问道:“父亲,我真能这样做吗?”
  “不是现在。”
  李适之目光深邃,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世上很多事都需要循序渐进,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你可以去试一试。但是在此之前,你莫要任性胡闹。”
  李云义不解其意,低头应道:“是,父亲。”
  李适之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很想看看,一个人自顾不暇的时候,是否还有那么高的底线。”
  第711章 【决胜之地】
  靖州北面,太康城。
  这是大齐西路军攻下的第一座大城,如今已成为齐军前进的桥头堡。
  由靖州运来的粮草军械会尽数存放在太康城内,再分批次转运给前线各地的兵营,因为此城极为重要,故而光城内便有一万大军,外围几座辅城同样有齐军驻守。
  从三月十四发兵到四月初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齐军连续收复太康、贵县、新平、筹安、桂宁五城,将边境线往北整体推进六十余里。
  景军在最南端的防守要塞悉数被拔除。
  从战事的烈度来看,大体呈现出由难到易的转变。
  太康之战格外惨烈,景军的抵抗极其顽强,最后是因为兵力严重不足被靖州广济军攻破城防。
  后续在收复贵县和新平的过程中,齐军的进展相对要顺利一些,至少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
  而等到齐军谋攻筹安和桂宁城,景军在尝试抵抗之后弃城而走,若非他们有骑兵接应,恐怕会像太康城里的景军一样全军覆没。
  至此,战场局势初见端倪。
  景军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候只能战略收缩,他们似乎没有料到齐军会破釜沉舟,直接投入十余万大军,因此应对起来非常吃力。
  太康城内一座大宅被齐军征用为临时大都督府,宅子的主人自然心甘情愿,甚至不惜耗费大量银钱将里里外外的陈设都换了一遍。
  节堂之内,西路军的三位主帅正在商讨军情。
  京军骁勇大营行军总管元行钦肃然道:“侯爷,大都督,前日我军斥候在新平城西南面发现景军骑兵的踪迹,从他们行进的方向来看,有可能是想迂回至南方,进而袭扰我军的后勤辎重。”
  韩忠杰和刘守光对视一线,前者从容道:“元总管勿忧,我早已料到兀颜术会有这样的把戏,安平军将会全程护卫运送粮草的队伍,车阵足以让景军骑兵无功而返。”
  元行钦恭敬地说道:“侯爷神机妙算,末将佩服。”
  “我们就不必相互吹捧了。”
  韩忠杰笑了笑,话锋一转道:“今天请二位过来,一是商议确定接下来的方略,二是请你们看一看山阳郡公的复文,其实这两件事可以合二为一。”
  刘守光和元行钦都露出好奇的神情。
  韩忠杰从案上取来两份誊抄好的复文,分别交到二人手上。
  片刻过后,刘守光沉吟道:“山阳郡公此言……似乎是担心景军使诈?”
  韩忠杰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见他没有直接表态,刘守光便谨慎地说道:“在我看来,郡公的担忧不无道理。兀颜术身为庆聿恭的继任者,定然不是无能之辈,他不可能笨拙地死守每一座城池,初期战局的胜利不代表我军再无阻碍。”
  韩忠杰并不意外他会支持陆沉的看法。
  刘守光其实是大齐军方高层难得的忠厚人物,他曾经亲眼见证陆沉在一夜之间平定叛乱,对那个年轻人的军事才华非常认可。不过他也知道天子和陆沉之间存在的问题,所以说得比较委婉。
  韩忠杰沉吟道:“那依都督之见,兀颜术可能会采取怎样的手段?”
  刘守光思忖片刻,徐徐道:“景军在河洛西南防线常备兵马五万有余,以桐柏城为核心。兀颜术在东线布置的守军大略有六七万,也就是说他能动用的后备兵力,即河洛城里的守军在四万左右。在没有其他援兵的前提下,兀颜术在西南战场满打满算只能调集八万兵马,很难对我军造成致命的威胁。”
  元行钦插话道:“如果景国皇帝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庆聿恭,或许可以调动兵马南下支援兀颜术,不过这种调动无法做到悄无声息,我们可以提前察觉。”
  “元总管言之有理,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刘守光看了一眼西边墙上的地图,道:“兀颜术可以赌山阳郡公不会发起进攻,从而将东线兵马悄悄调来西线,只在边境关隘留下必要的兵力即可。”
  韩忠杰道:“这很冒险,不像是兀颜术会做的决定。”
  他显然对兀颜术做过深入的了解。
  一位主帅的战术谋划可以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不会出现风格上的剧烈反差。
  兀颜术用兵貌似诡谲实则沉稳,或许会有局部战场上的冒险,却不会空门大开自断一臂。
  刘守光顺势说道:“所以山阳郡公才会做此提醒。只要我军放缓进攻节奏,不急于攻城略地,那么兀颜术的后手早晚会显露出来。无论他是在等待景国皇帝派来的援兵,还是孤注一掷从东线调兵,这些手段总有迹可循,我军对症下药便会更加稳妥。”
  韩忠杰默然不语。
  元行钦见状便说道:“大都督,倘若我军暂时偃旗息鼓,岂不是遂了兀颜术的愿?”
  刘守光一怔。
  韩忠杰亦叹道:“大都督,不是我不相信山阳郡公的判断,而是此战真的不能拖下去。景国内乱是天赐良机,可没人知道这内乱何时会结束。一旦景国君臣的争斗分出结果,胜者肯定会立刻将目光投到南线战场。换句话说,兀颜术可以等,但是我军不能等,必须要利用这段时间谋求更大的胜果。”
  刘守光眉头微皱。
  他很清楚韩忠杰这番话的深意。
  身为先帝给新君留下的辅弼之臣,刘守光虽然觉得天子对待陆沉的态度有些急切,但以他的性格很难提出反对,只有尽可能地办好天子交待的事情。
  无论是对靖州各军将领的调整,还是这次配合韩忠杰北伐,刘守光都算得上尽心尽力,甚至没有介怀自己身为靖州大都督仅仅是北伐副帅。
  天子之所以坚持北伐,一方面是不想错过景国内乱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要帮他和韩忠杰树立威望,从而可以和陆沉抗衡。
  问题在于刘守光觉得陆沉的顾虑符合正道。
  战场之上不能掺杂太多的杂念,这是为将者必须明白的道理。
  只是现在看来,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一念及此,刘守光缓缓道:“侯爷之意,我军下一步要进攻考城?”
  考城位于太康西北面百里之外,控扼着进攻桐柏城的必经之路。
  韩忠杰颔首道:“欲取桐柏,必下考城。我意先稳固战线,按照既定策略徐徐图之,先扫清两边的所有阻碍,首尾相顾东西相连,这样我军便可毫无后顾之忧地攻打考城,进而图谋桐柏。”
  元行钦亦道:“末将附议。”
  这一次刘守光思考了很长时间。
  虽说他只是北伐副帅,但他终究是靖州大都督,倘若他不同意这个方略,韩忠杰除非拿出圣旨,否则也无法逼他点头。
  见他迟疑不决,韩忠杰轻声道:“刘兄,陛下在我离京之前特意交代,此战宜速战速决,不能给景军太多的时间。”
  刘守光按下心中那抹忧虑,点头道:“便依侯爷之言。”
  韩忠杰大喜,元行钦的脸色也瞬间舒展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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