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450节
“咚!”
“咚!”
“咚!”
前军大将纥石烈回头望向后方阵地上的王旗,随即收回目光,待鼓声暂停便高声到:“进军!”
十余骑立刻策马奔向各处传令。
夏山军先锋万余步卒列队向前,不急不缓地逼向齐军阵地前沿。
在过去几次小规模的碰撞中,夏山军已经展现出他们强悍的实力。
他们能从大齐京军身上咬下一块肉,今日自然有信心凿穿齐军的防线。
随着景军先锋不断接近,战场上的气氛愈发肃杀凝重,仿若黑云压城城欲摧。
抛开决战之前双方的试探和筹谋不谈,庆聿恭在战端刚启之时的意图很清晰,他要用夏山军正面平推齐军先锋,看起来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只凭借硬实力取得先手优势。
喊杀声骤然爆发。
面对齐军各部在阵前布置的刀盾兵搭配长枪兵,景军步卒毫无畏惧,一步步踏入彼此的攻击范围之内。
纵然这只是前奏,战况依旧十分激烈。
过不多时,景军各部便逐渐感知到敌人防守的硬度。
右翼的镇北军毫无疑问有着出类拔萃的经验和底力,面对景军的强势进攻,他们就像是天地之间屹立千万年的磐石,阵型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相较而言,左翼的河阳军没有给予景军足够的压迫。
简单来说,景军先锋感受到的抵抗力度,从右到左逐渐增强。
这个情况很快就送到庆聿恭手中。
四皇子听完斥候的禀报,看着庆聿恭欲言又止。
庆聿恭目视前方,却仿佛知道这位皇子的心思,淡淡道:“殿下有话但说无妨。”
四皇子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王爷,齐军会不会是故意在左翼露出破绽,吸引我军调集重兵攻击他的弱侧?”
“殿下不必心急。”
庆聿恭稍稍思忖,从容地说道:“这只是开始而已。”
四皇子恭敬地应下。
庆聿恭朝传令官招了招手,吩咐道:“传令乌林答,让他带五千骑去敌军右翼外围走一遭,看看敌军大阵内部的情形和骑兵的反应。去去就回,莫要恋战。”
传令官领命而去。
庆聿恭走下瞭望车,四皇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套阵法倒是有点意思,萧望之不愧是南齐名将。”
庆聿恭悠然感慨,眼神却颇为凌厉。
杀气盈盈。
第564章 【朝天阙】(十)
烽烟滚滚,遮天蔽日。
这场大战关系到雍丘乃至江北大地的归属,从一开始就显得异常激烈。
齐景两军经过先前一个多月的对峙和试探,在庆聿恭和陆沉同样刻意的压制下,他们心中早就憋了一股火气,只待在战场上发泄出来。
便是此刻。
数里长的战线上,两军步卒短兵相接,在他们身后无数同袍静静等待着。
战阵延绵,军旗迎风飘扬。
就像两股漫过山川的洪流在这片平原上相遇,只不知谁能席卷对方。
庆聿恭率先做出调整,大将乌林答率五千骑兵从己方左翼掠出,朝齐军右翼外围而去。
这里是淮州镇北军的阵地。
指挥使裴邃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景军铁骑,随后便继续关注着前方的战局。
猎猎风中,领军向前的乌林答脑海中忽地浮现几个月前,他离开大都时撒改的谆谆叮嘱。
没人能反抗景帝的旨意,撒改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从长胜军里抽出一万骑兵,让乌林答带着南下,到庆聿恭帐下听候调遣。
他能做的只有让乌林答打起精神擦亮眼睛,想尽一切办法保全这支骑兵,以免被庆聿恭借刀杀人。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齐军右翼阵地的情形逐渐映入乌林答的视线,在他的指挥下,景军骑兵开始以骑射骚扰齐军。
镇北军战力居淮州各军之首,虽然裴邃没有针对这支景军骑兵做出特别重视的调整,仅仅依靠自身阵型的严整和紧密,便让乌林答不敢靠得太近,更不可能仓促冲阵。
陆沉的应对简单直接,叶继堂领定北军三千骑兵出现在镇北军侧后方,沉稳冷静地盯着景军五千骑。
乌林答压下胸中的战意,如果今日之战主帅是撒改,这个时候他一定会直接击溃对面的齐军骑兵,但眼下就算他能做到这一点,亦不过是给庆聿恭的功劳簿加上一笔,再加上庆聿恭有言在先,他毫不犹豫地领军返回己方阵地。
回到阵中,他快步来到庆聿恭身前,垂首道:“启禀王爷,敌军右翼并无破绽,骑兵的反应也非常及时,似乎对我军的动向早有预料。”
庆聿恭淡然道:“好,你部继续待命。”
“末将领命!”
乌林答行礼退下。
庆聿恭转头看向四皇子问道:“殿下觉得齐军在打什么主意?”
眼下战事刚刚进入初段,齐军的意图隐藏得极好,庆聿恭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刁难的意味,但四皇子依然认真地回道:“萧望之今日摆出这个奇怪的阵型,后续的变化肯定不同以往。王爷,此人用兵素来稳健,多半会等着我军露出破绽才会全力而为。”
庆聿恭不置可否:“殿下可知今日齐军阵型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四皇子这回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他当然不会小觑萧望之,但是在他看来齐军摆出来的压根不能称之为阵法,充其量只是聚在一起。
便在这时,前军大将纥石烈派人前来汇报:“启禀王爷,齐军先锋各部实力较为均衡,虽然整体上呈现左强右弱的局面,但是这里面的差距很小。从目前局势来看,齐军采用的是将精锐兵力在战线上平铺摊开的策略。”
“平铺摊开……”
庆聿恭重复这几个字,随即对四皇子说道:“齐军这个看似笨拙的阵型就像四面围城,虽然没有真正的城池那种防御的能力,却也可以隔绝我军斥候的目光,最大程度地隐藏他们主力的位置。”
四皇子一点就通。
像这种正面对决的大规模战争,所谓奇谋只是说书人拿来引人注意的手段,真正的战场大多惨烈又沉闷。
就拿此战来说,两军都有大量的斥候和哨位,不间断地监视着敌方的举动,任何变招都会被应对,就像庆聿恭让乌林答领兵前去试探,齐军右翼不见慌乱,侧后方的定北军骑兵很快就迎上来支援。
这便是一个清晰的缩影。
简而言之,双方主力步卒正面厮杀,你若调后备军加强进攻,我同样会用后备军抵挡,你若用骑兵奔袭侧翼,我也会让骑兵出击相迎。
如此一来,战事会逐渐演变成两军对砍的态势,直到一方无法承受伤亡带来的打击导致崩溃。
想要改变这种硬碰硬的局面,除非是一方可以调动另一方的阵型,进而从中觅得良机。
战场上这样的机会往往稍纵即逝,能够准确捕捉到的武将便足以称为名将。
想到这儿,四皇子满怀期待地说道:“王爷已经猜出齐军的意图?”
出乎他的意料,庆聿恭坦然地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无论萧望之想主攻哪个方向,夏山军都会是挡在齐军身前的壁垒。殿下应该研究过萧望之的生平,此人用兵有两个最大的特点,其一是耐心极好,一定会等到最佳的时机。其二则是拥有孤注一掷的魄力,一旦让他等到那个机会,齐军就会全力而为。”
四皇子斟酌道:“的确如此,不知王爷准备如何诱他入局?”
“总得让他看到一些破绽。”
庆聿恭言简意赅地说着,然后对前方肃立的数人说道:“传令。”“请王爷示下!”
“告诉纥石烈做好轮转的准备,稍后会有防城军上去接替夏山军。脱离战斗后,夏山军从左右两面回撤。”
“遵令!”
“传令古里甲,等防城军离开阵地,他立刻带牢城军前移。”
“遵令!”
几名传令官立刻上马离开中军。
四皇子静静地听着,心里逐渐明白过来。
景军这三支步军的实力存在一定的差距,夏山军毫无疑问最强,防城军次之,牢城军最弱。
如果站在萧望之的角度,他看到的是景军的实力越来越弱,无论他藏着怎样的打算,当齐军面前的敌人变成最弱的牢城军,这就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那时必然会倾尽全力。
然而这是庆聿恭给他制造出来的假象。
关键便在于景军步卒的轮转不是被迫,而是庆聿恭主动的调整,这就保证了最强的夏山军依旧能保持极强的战力。
等齐军蜂拥而上的时候,就算他们能够凿穿牢城军的防线,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实力完好且养精蓄锐的夏山军。
四皇子敬佩地看着庆聿恭,后者却是眺望着远处的战场,目光深邃又沉静。
两军交界处,数里长的战线犬牙交错,鲜血染红大地。
在眼下这个时间点,夏山军居于攻势而齐军一直在死守,齐军防线并未显露出明显的弱点,这就是纥石烈做出那个判断、且让人禀报给庆聿恭的缘由。
当后方传来军令,经验丰富的纥石烈没有立刻停止攻势,战场上太过急促的变化有可能影响到己方阵型的完整,因此他只是一点点降低进攻的强度。
待时机成熟之后,夏山军全线后退,等齐军反应过来、主帅还在思忖的时候,夏山军便已经退回两翼,少数陷在白刃战中的士卒很快便迎来后方防城军的同袍。
虽然只是一个很平常的轮转,仍旧能从中看出景军的底蕴,他们可以完美地执行主将的命令,整体阵型不见涣散。
齐军帅旗之下。
收到前方回报的萧望之看向陆沉,感慨道:“恐怕庆聿恭都不知道你居然如此了解他。”
陆沉冷静地说道:“萧叔,这是因为庆聿恭以为他的对手是你。”
萧望之微笑道:“所以你断定他会提前轮转,用最弱的那部分兵马诱使我军出击。”
陆沉点头道:“夏山军的确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如果庆聿恭坚持让这支步军在前死战,我们很难突破这层屏障。想要勾起我军的求胜之心,他必须要将最弱的那支步军换上来。”
萧望之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陆沉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庆聿恭应该会认为萧叔一定会等到最佳的时机才出击,但是当他撤下夏山军,我军便有了掌握主动权的机会,如此便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