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419节

  他抬眼向前望去,目光牢牢锁定那杆矗立的将旗。
  高速奔驰之中,他不需要再说鼓舞人心的话,因为他已经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麾下的将士们,今日战场之上,唯有同生共死!
  城墙上的守军将士们望着急速奔袭的同袍们,他们的助威声越来越整齐响亮,紧张的情绪却已经提到嗓子眼。
  他们当然相信那些同袍的实力,但此刻景军各部正在拼命往回赶,如果那些同袍不能快刀斩乱麻,很有可能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
  骑兵一旦失去速度的优势,实力肯定会大打折扣。
  在所有人目不转睛的凝视中,只见那股巨浪朝着景军中军拍了上去。
  汹涌的潮水之中,最前方的数百匹高头大马向前跃起,砸进景军步卒队列之中,顷刻间斩杀一片!
  犹如滚汤破雪!
  短暂的愣神之后,城墙上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和呐喊。
  连绵不断!
  只有一波冲锋,也只需要一波冲锋!
  景军步卒阵型被冲开,定北军骑兵在陆沉的率领下长驱直入。
  陀满乌鲁脸色苍白,此时他忽然间明白过来,对方骑兵从一开始就不只是盯着陀满宁达率领的五千骑。
  对方之所以采取正面对冲这种最古老最笨拙的战法,是因为他们要洞穿景军骑兵,然后直取他所在的中军!
  “大祥隐!快撤吧!不然来不及了!”
  数名亲信围着陀满乌鲁,一个个满脸焦急。
  陀满乌鲁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远处那个齐军年轻武将的身影,仿佛要将对方的样貌刻在心底,咬牙道:“撤!”
  他在亲兵们的簇拥中翻上备用的坐骑,然后拨转马头向北。
  撤退的号令同时响起。
  陆沉看着前方那一群仓促逃走的人影,猛地单手举起长枪,上玄经迅疾运转周身。
  “呼!”
  他手中长枪如流星一般飞出,瞬间破开空气的阻隔,似闪电一般扎进一名景军士卒的背心。
  那人晃了一晃,从马背上坠落,他双手举着的景军大旗只坚持了几瞬时间。
  倒下。
  无数景军在此时仓惶止步,看着中军大旗消失在视线之中,听着各自撤退的号令声在耳边回响,士气不由得降到谷底。
  己方骑兵正被绞杀,恐怕只有少数同袍能逃出去。
  将旗已经倒下,主帅陀满乌鲁生死不知,极大的可能是死于南齐骑兵手中。
  景军士卒心中那根紧绷了大半天的弦,随着将旗的倒下猛然断裂。
  “杀!”
  陆沉从秦子龙手中又接过一杆长枪,带着麾下精锐骑兵掩杀而去。
  景军各自为战向北溃逃,石泉城守军的欢呼声响彻天地之间。
  “万胜!”
  “万胜!”
  “万胜!”
  第527章 【一支穿云箭】
  陀满乌鲁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但是他只觉比死了还难受。
  南齐骑兵显然不满足于解救石泉之危,在冲垮景军的中军之后,面对仓惶撤退的景廉步卒,定北军展开了两个多时辰的追杀。
  直到天色完全昏暗,他们才施施然返回。
  景军一溃千里,沿着莫林小道逃窜,完全停不下来。
  直到天光微熹,他们才在距离新昌城三十余里的一片密林旁停下狼狈的脚步。
  陆沉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坐吧。”
  当初天子力排众议增设江北四军,其中江华军和旬阳军隶属淮州都督府,这两位指挥使和陆沉相识已久,又有多次并肩作战的经历,自然不需要寒暄客套。
  亲兵领命而去。
  等到副将点清收拢的兵马,陀满乌鲁不禁面露绝望之色。
  陆沉看向秦子龙,笑问道:“昨天有多少斩获?”
  万一庆聿恭同样是以身为饵,停留在雍丘城下的意图只是为了吸引靖州军各部,然后在关键时刻撤兵,同时以钳形攻势突击靖州东西两线,那么大齐君臣的所有谋划悉数落空,最后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局。
  此言一出,贺瑰、苏章和韦文孝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陆沉缓缓起身,走到简易沙盘之边,指向石泉城所处的位置,从容地说道:“石泉一战,景军陀满乌鲁部元气大伤,就算后面他们能卷土重来,双峰山脉西麓只需要少数兵力就能阻挡。以此类推,我们可以一路从东到西杀过去,击退或者重创景军在东线的兵马,同时挑选各军勇士随行。”
  靖州东线的兵力其实不少,除了驻守南方的江华军和旬阳军,北部靠近双峰山脉的盈泽军和飞羽军,还有翠亭以西的安平军和阳翟军。
  这意味着他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再度威胁到靖州东线的安全,只能返回新昌城休整守城。
  远方的石泉城中,陆沉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
  “现在的局势你们应该很清楚了。”
  这只是东线大战的序曲。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数位武将联袂而来。
  众将看着他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线,心神无不振奋战栗。
  昨夜定北军骑兵回到石泉城,得到盈泽军将士和满城百姓的热情欢迎。
  秦子龙和李公绪提着清水走进来,满脸崇敬地请安。
  “你考虑的这两点与我不谋而合,这就是我提前让你们领兵北上的原因。”
  坐在左手第一位的武将便是江华军都指挥使贺瑰,他身边那位是旬阳军都指挥使苏章。
  在不确定庆聿恭真正底牌的前提下,冒然调动东西两线的兵力风险很大。
  如果算上陆沉很久前准备的伏手,这是一个围剿庆聿恭的必杀之局。
  但是靖州东线疆域十分广袤,这六万兵马分散开来,需要守护很漫长的边境。
  两名千夫长和六名百夫长战死,一万五千步卒只剩下七千多人,其中大部分是死在被齐军骑兵追杀的途中,小部分在石泉城头上战死。
  他如今和亲兵们混得很熟,虽未参与昨日的战事,但已从他们口中打听到完整的细节。
  少年如今愈发明白那些大汉为何会死心塌地追随陆沉。
  即便这次大齐君臣通力合作,一点点扭转江北战局的被动,通过各种手段尤其是天子的舍身一计,让庆聿恭被迫出现在雍丘城下,但是对方依然拥有后撤的余地。
  秦子龙大声应下。
  贺瑰恭敬地说道:“请侯爷示下。”
  用过早饭,他来到临时下榻之所的正堂,亲兵们已经准备好地图和简易沙盘。
  他自然不知道此刻陀满乌鲁心中所想,就算猜得到也不会在意,因为石泉之战对于陀满乌鲁来说刻骨铭心,于他而言顶多是一道开胃菜而已。
  “不断汇聚,终成洪流。”
  “拜见侯爷!”
  秦子龙摸了摸发亮的脑门,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多,只有六个首级。”
  陆沉简单洗漱一番,然后和亲兵们用着简单管饱的早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在九岁时就已经铭记在心。
  陆沉不会也不能小觑庆聿恭,他必须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可能性。
  三人依照官职和资历相继落座。
  简而言之,石泉一战不仅没有夺城,陀满乌鲁反而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兵力。
  靖州战局清晰可见。
  贺瑰和苏章对视一眼,沉吟道:“侯爷,依末将拙见,若想在雍丘城外对景军主力完成合围,必须要做到两件事。”
  他已经收到萧望之的密信,知道淮州军部分精锐将会在恰当的时机从积善屯防线撤离,随即以最快的速度通过雷泽平原,从北燕京畿地区和沫阳路之间穿过,斜插至庆聿恭所率主力的背后。
  陆沉召来盈泽军都尉韦文孝,安排好城防部署,防止被吓破胆的敌人或者其他景军杀一个回马枪,然后他又亲自在定北军驻地走了一圈,忙完这些才匆匆合衣而眠,最后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陆沉的目光往东北移动,停留在北燕沫阳路、京畿地区和大齐定州三方交界处。
  昨日李公绪没有上战场,他毕竟年纪太小,虽说参与过一段时间的亲兵操练,眼下还不适合直面鲜血和死亡,因此被陆沉留在后方,和数百人一起守着备用坐骑。
  陆沉颔首道:“继续努力。”
  “其一,我军不能完全放弃对东西两线的驻守,毕竟景军始终虎视眈眈,若是让他们找到机会,势必会在东西两线展开突破。末将以为,只有在保证东西两线安稳的基础上,才能调动兵马前往雍丘。故此,东线的防务需要提前做好安排。”
  因此,他愈发敬佩不远处和亲兵们一样啃着烧饼的年轻国侯。
  陀满宁达战死,五千骑兵只逃回来一千七百余骑。
  初春清冷的晨光中,陀满乌鲁双目赤红,寒声道:“立刻让人将我部战败的消息通传给术不列,告诉他如今南齐定州定北军骑兵已经出现在这片战场,这支骑兵的实力不弱于靖州飞羽军,让他小心应对,最好暂时不要进攻翠亭。”
  陆沉语调平静,继而道:“厉大都督亲自坐镇雍丘,庆聿恭率领景军主力正在攻打那里,我军囿于兵力和防地限制,需要考虑的问题很多,不知你们有何看法?”
  设身处地一想,如果他拥有陆沉现在的地位和权力,是否敢于像他一样亲自领兵冲杀?
  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从目前的态势来看,庆聿恭用东西两线的攻势拖住靖州军各部,然后亲率锐卒猛攻雍丘。
  三人整齐行礼。
  苏章附和一声。
  毕竟这一战将要决定齐景两国接下来几年时间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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