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271节

  芸娘低下头,很想将那只手拉出来,可是又怕触怒身边这位喜怒无常的贵人。
  三皇子仿若自语道:“孤想成为太子,想要登基大宝坐上那张龙椅,想做这大齐朝的皇帝。”
  这句话仿若一道惊雷劈在芸娘的脑海。
  三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畏惧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你觉得本王不配?”
  芸娘连连摇头,带着几分哭腔说道:“殿下,贱妾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可不行,孤没有对聋子说话的兴趣。”
  三皇子终于舍得抽出手,却刻意放在鼻尖嗅了嗅,这一幕让芸娘面色涨红,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三皇子见状便说道:“孤告诉你,没人不想坐上那张龙椅。”
  “老大那个蠢货,自以为装得天衣无缝,没人能看透他的心思,却不知我早就在他身边埋下了钉子。他在外总是摆出一副宽仁温厚的样子,实则动不动就在王府中迁怒发作,还偷偷摸摸地找高手学习武艺。”
  “你说他一个身份尊贵、嫡长兼具的大皇子,只要不犯大错就会成为储君,他为何要浪费时间学武?我猜他是担心父皇哪天改变主意,到时候他说不定会先弑君,再将我和老二弄死,然后优哉游哉地登上皇位。”
  三皇子一手揽着芸娘的肩头,一手端着酒盏给自己灌酒。
  芸娘听得两眼发直,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哪怕她只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妇人,也是一直生活在天子脚下、京城首善之地,平日里不时能听到一些坊间传闻。
  当今天子子嗣不旺,成年皇子仅有三位,而且储君之位一直没有定下来,不过据说大皇子肯定会成为太子,另外两位皇子无心争储。
  此刻亲耳听见三皇子所言,骤然听闻这等绝密,芸娘哪里还能支撑得住。
  三皇子搂着她发软的身躯,笑道:“别害怕,孤很喜欢你,所以你只需要安静听着就行。”
  “再来说说老二,他比老大要高明一些,但也很有限,终究不免露出斧凿痕迹。老二心里很清楚,和老大相比他没有嫡长的名分,和我相比他没有皇后的疼爱,他的生母淑妃又是尚佛的性子,在父皇面前帮不到他什么。”
  “这些年他故作潇洒恣意,无非是要打消父皇的怀疑,表明自己无心争夺那个位子。与此同时,他借助光风霁月的形象,或明或暗结交不少朝臣,盼望着那些人将来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啧,真是机关算计,就怕最后误了卿卿性命。”
  “老二在这方面还及不上我,要装就得装得彻底一些。只要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你没有可能,最后你便能出其不意地扭转局势。他成天在那些文人身上做水磨工夫,完全是钻进死胡同里。只有像我这样认清事实,很早就在拉拢以左相为代表的江南世族,将来才能掌控大局!”
  芸娘从最开始的震惊和恐惧,渐渐转化成为茫然无措。
  虽然她已经二十多岁,且已诞下一子一女,这副天然怯弱的神态落在三皇子眼中却更加诱人,兼之已有半壶酒下肚,三皇子只觉体内热血上涌,便朝不远处的床榻努努嘴,笑眯眯地说道:“孤上次没有尽兴,今儿你可不许耍性子,否则……”
  芸娘羞愤欲死,然而面对这位皇子亲王直白露骨的威胁,她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艰难地站起身朝那边走去。
  三皇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由得发出一阵恣意的笑声。
  帐帷悄然落下。
  三皇子并不着急,躺在芸娘身边说道:“你猜猜孤打算怎么做?”
  芸娘强忍着悲伤,声若蚊蝇:“贱妾不知,不敢胡乱猜测。”
  三皇子左手捻着她铺散开来的青丝,笑道:“过几天老二要搞个劳什子文会,还是像以前那样的路数,借着舞文弄墨的机会笼络人心。这次他还特地邀请陆沉,也就是今天带着边军将士回京的山阳侯。孤准备安排一批死士,等文会召开的时候潜进去,纵然杀不死陆沉也要让他重伤。”
  芸娘愈发紧张,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唾沫,她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么多隐秘。
  三皇子抬手拂过她的脸颊,缓缓道:“你不明白,孤告诉你为何要这样做。陆沉是边军的代表,而边军和朝廷中枢历来有矛盾,孤可以将这件事嫁祸给中枢里的江南世族。”
  芸娘想起他先前说的话,终于开口问道:“殿下方才不是说,殿下和那些世族交好……殿下……”
  三皇子翻身而起,对这个可怜的小妇人没有半点怜惜之意,动作极其粗暴野蛮,兴冲冲地说道:“蠢货,那些世族当然只会怀疑这是老二嫁祸给他们,孤这是一箭双雕之策,既能收拾陆沉一顿,又能彻底断绝老二的痴心妄想。”
  芸娘悲伤又沉默地忍受着。
  三皇子忽然皱眉道:“孤今天告诉你这么多绝密,你不会出卖孤吧?”
  芸娘心中一惊,连忙说道:“贱妾绝对不会说出去。”
  她没有注意到,三皇子的双手悄然之间摸上她的喉咙。
  三皇子望着这张柔美的面庞,双手一点点用力,无比惋惜地说道:“可惜,如果你是个聋子该有多好。”
  芸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而等她明白过来时,那双大手已经死死掐住她的咽喉。
  三皇子动作不停,看着小妇人双眼渐渐凸起,四肢拼命地挣扎着,他忽地笑了起来,温和地说道:“其实孤也不想这么做,孤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有些话藏在心底太久了,如果不找个人说一说,孤会憋出毛病的。为了让孤能继续耐心地等待,只好委屈你一下。别怕,很快就好了。”
  芸娘的双眸染上血色,脸色从微红到涨红,渐转青白之色。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满足地从床上爬下来,没有再看床榻上已经失去呼吸的小妇人一眼。
  约莫半炷香过后,神清气爽的三皇子来到前厅,许如清立刻起身相迎。
  三皇子走到许如清身旁,抬手轻拍对方的肩头,赞许道:“事儿办得不错,往后还照这种模样去找。对了,一会你将里面收拾一下。”
  “殿下放心,小人会处置妥当。”
  许如清毕恭毕敬地说着。
  三皇子笑了笑,双臂伸展又扭了扭脖子,旋即大步离开。
  许如清将其送到廊下,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目光晦涩难言,脑海中悄然浮现三个字。
  “第六个。”
  许如清不禁摇了摇头。
  第345章 【是敌是友】
  永嘉南城,永华坊。
  此地位于皇宫的西北边,坊内居住的基本都是武勋将门,譬如如今的上将军王晏和南衙大将军刘守光等人,还有李端登基之后敕封的荆国公韩灵符。
  宁定街上,有一座正门三间的宅邸,门上钉着一对金漆兽面锡环。大门两侧有一对如意抱鼓石,鼓座有卷草纹牡丹浮雕,鼓面则是五狮护栏图案,尽显豪门威严气象。
  门楼上有御笔亲书四个大字:山阳侯第。
  这便是天子赐给陆沉的侯府。
  陆沉站在踏道之下,微微抬头仰望着门楼上的御笔,数十名亲兵站在两侧阶下。
  一位三旬左右的年轻官员肃立陆沉身旁,恭敬地说道:“禀陆侯,府邸已经收拾妥当,遵照陛下的旨意重新归置过。陆侯若有需要,下官可以安排人进行改动,若要添置陈设和家私,下官也会尽快办妥。”
  此人名叫喻守文,现为枢密院通事,可以视作枢密使郭从义的属官。
  陆沉淡然道:“既然是陛下的安排,肯定不需要做什么调整。再者本侯在军营中住得久了,对于衣食住行不甚讲究,一切以简便为准。诸事繁杂,有劳喻通事费心,本侯感激不尽。”
  “陆侯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职责,能为陆侯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喻守文面带谦卑的笑意。
  陆沉自然不会将他的话当真,此人脸上就差直接写上“郭氏心腹”这几个字。
  喻守文又道:“因为不知陆侯的喜好,下官不敢自作主张,因此府内目前只安排了一名管家、十余小厮、六名丫鬟,皆是身家清白的奴仆。”
  他知道身边这位年轻国侯家资丰厚,莫说二十名仆人,数量再多几倍也养得起,只不过不想引起对方的反感而已。
  陆沉却摇头道:“喻通事见谅,本侯不习惯陌生人待在身边,劳烦你将他们全部带走。”
  枢密院这些人真把他当做只会打仗其余一窍不通的雏儿?
  喻守文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旋即点头道:“谨遵陆侯之令。”
  陆沉没有邀他入府一叙,喻守文也很识趣地主动告辞,当然临走前没忘记将府中那些人领走。
  这座山阳侯府是砖木结构的屋宇,采用传统的坐北朝南规制,整体布局沿中轴线对称。
  进入正门后,面前并无照壁假山,而是左右两片宽阔的内坪,两侧则是厢房。再往右是马厩,往左则是外书房和家将亲卫居住的倒座房。
  穿过前庭依次是轿厅、四面厅、正堂大厅,往后进入仪门是后宅区域。
  大体而言,侯府的面积比广陵陆家要大一倍左右。
  陆沉在府内粗略走了一圈,他的亲兵们已经内外探查完毕,同时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明暗岗哨。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四辆马车并二十余名仆人抵临侯府,领头之人便是陆家商号在永嘉城的总掌柜陈舒。
  前年陆沉初次入京,陈舒鞍前马后十分用心,陆沉离京后他便负责陆家在京城的生意。
  “小人拜见侯爷,恭贺侯爷再建功勋,荣封国侯之爵!”
  年过四旬的陈舒无比激动,一边说着一边跪下给陆沉磕头。
  陆沉扶住他的手臂,微笑道:“自家人不必如此。”
  陈舒感慨道:“小人在京城这两年十分挂念侯爷,每每听到侯爷打胜仗的消息,小人心里特别高兴,但是又担心侯爷的安危,每天都在为侯爷祈福。”
  陆沉没有刻意改变他的称谓,毕竟这是一个国礼大于家礼的时代,哪怕先前他只是山阳县男的时候,府中下人也该以爵位敬称,而非一天到晚仍旧称以少爷。
  此刻听到这个中年男人真情流露的述说,陆沉不禁有所感触。
  对于像陈舒这样的家中老人而言,陆沉是陆通的独子,那就是他们将来唯一效忠的对象,自然希望看到他飞黄腾达,同时又难免会担心他走得是否稳当。
  毕竟陆家的未来系于他一人之身。
  望着陈舒脸上自豪和关切交织的神情,陆沉温言道:“陈叔有心了。从今往后这座侯府便是我们陆家在京城的安身之所,不过东城那两套宅子继续留着,记得时常派人去打扫。”
  “侯爷放心,小人都记着呢。”
  陈舒笑着说道:“收到老爷和侯爷的书信,小人已经打点完毕,将所有下人都带了过来,其中有不少人侯爷前年入京的时候见过。都是咱们陆家的老人,手脚干净麻利嘴巴严实,侯爷也用得放心。”
  陆沉颔首道:“行,那家中事情便交给你打理了,且去忙吧。”
  陈舒恭敬地应下,然后担起侯府大管事的职责,条理清晰地安排各项事务,第一件事便是给陆沉调来几名负责贴身侍候的大丫鬟。
  午饭过后,陆沉来到花厅独自沉思,两名丫鬟乖巧地站在门外,好奇而又倾慕地想着厅内的年轻少爷。
  陆沉有些疲累。
  今日再入京城,从抵达北郊一直到现在,短短半天时间便见识各种暗流涌动,信息之丰富几乎塞满他的大脑。
  三位皇子先后展露性情,姑且不论他们在陆沉面前的表演带着几层伪装,和上次陆沉进京时几乎无人问津的状态相比,眼下他显然已经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
  大皇子和二皇子分别以不同的方式向陆沉表达笼络之意,但是陆沉最关注的是老三李宗简。
  根据他对这位三皇子的了解,其人从小便被许皇后溺爱,品格可谓极其恶劣,因此才和左相府上的李三郎臭味相投。
  这种人即便囿于今天特殊的场合不敢大放厥词,也不至于在陆沉面前低头服软。
  “山阳侯乃是于国有功之人,本王自然会尊重。”
  这是李宗简先前所言,陆沉记得一字不差,从这句话里便能品出李宗简心里藏着事儿,否则他完全可以不理会陆沉,没有必要违逆本心缓和气氛。
  当然,陆沉不是神仙,他无法从李宗简的态度判断出他真实的想法,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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