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阿妈越说越气,虎着脸道:“那老刘家的等郎弟就是,去大城市没两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指不定就是不要脸地跟着奸夫跑了!”
  “让宝,你听阿妈的!你得趁现在赶紧跟他结婚,绑着他,等他失了贞洁、怀了你的孩子,他那心啊,也就定下来了,指定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
  第153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7
  黑沉沉的阴云压在薄暮深黛的山尖上,珠帘般的雨幕悄然落下。
  它们先是细细的、潮湿的,像水蒸气,随后,顺着风起,逐渐凝聚在一块,变得沉甸甸的,瓢泼而下。
  大雨打湿了灰黄的泥土,将它们搅弄得浑浊不堪,院中的广玉兰再也承受不住那般湿条条的攻击,惨白的花瓣一瓣又一瓣地零落入泥,再也支不起清雅的身姿。
  天地一片灰暗,唯有那叠矮矮的土瓦屋内烛光滟滟,烛泪缓缓划下,胶在油腻腻的木桌上。
  农村里头通电本就难,一旦遇上大雨,便也只能靠着家中积攒的蜡烛度日。
  靠坐在桌边的中年男人鬓边已然因为过度的劳累白了几分,他抽着手中的旱烟,半晌不吭声。
  而在他身前,正跪着一个腰杆挺得笔直的清隽少年。
  因着结婚的事儿,阿妈已经在一旁劝了许久,若是从前,江让多少还肯听一些,今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鬼,宁肯死愣愣地跪在地上都不肯松口半分。
  阿爸又抽了口烟,瞥了眼站在一边规规矩矩、不被允许参与家事的江争,低咳一声,打定主意似地斩钉截铁道:“结婚的日子不变,让宝他妈,甭跟他说多,这小子钻死胡同了,到日子了,就是压着也得叫他把这婚结了。”
  跪在地上的少年顿时受刺激似地站起身,江让很少有这般情绪外放的时候。
  但此时,面对封建大家长毫不讲理的逼婚,他再也难以忍受,红灼灼的眼眶湿意逼人,咬牙大声道:“……不讲理!我今儿话就放这了,这婚,我就是死都不结!”
  “混账东西,你给我跪下——”
  阿爸被气的将烟枪狠狠敲在桌案边,咳嗽得额露青筋。
  一旁的阿妈赶忙帮他顺气,面露焦色,眼尾的鱼尾纹深深纹入血肉,她对江让道:“让宝,你听话,阿爸阿妈都是为你好,成家立业,得先成家啊!结婚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阿爸阿妈再不管你了成不?”
  江让闭了闭眼,忍耐地抿唇,他深深看了眼一旁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宛若被人操控的傀儡人一般的兄长,深呼吸一口气,双膝再次用力砸在硬实的土地板上。
  屋外的雨很大,可江争依旧听见了少年腿骨撞在地上的声音,沉闷、压抑,仿佛有无形的锁链正压着他的脊背,可少年却始终挺直了脊骨,不曾弯曲一分。
  分明是那样斯文、易碎的容貌,怎么会露出那般锋锐、不屈、冷漠的神色呢?
  少年似乎很清楚自己与这个沉在老旧思维的家庭格格不入,所以他不会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尝试螳臂当车地说服他们。
  他只是哑声地、剖心挖肺的道:“阿爸、阿妈,儿子很感激你们的养育之恩,不曾有一刻敢忘。是儿子不孝,但我与哥哥之间实在只有兄弟情谊!”
  “我不需要哥哥围着我转,我也不需要以婚姻的形式将哥哥作为奴隶一样地捆绑在身边,阿爸阿妈,我成年了,我有手有脚,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自己去挣、自己努力!”
  少年这样说着,染着潮红的眼眸看向一畔始终沉默的兄长,似乎在竭力寻求哥哥的支持。
  可江争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一句话都不说的站着。
  那样高大的、沉闷的、如小山似的背影中竟迟缓地显出几分莫名的哀伤来。
  江让知道哥哥只是被愚昧的观念驯化了,或许会偶尔挣扎,可只要还在这里、还在大山里、还被这些闲言碎语挟裹着,哥哥就永远无法挣脱出牢笼。
  江让从来不觉得江争对自己的爱是所谓的爱情。
  男人只是长久的被言语、环境影响了,才会误将亲情视作爱情。
  甚至于,在江让的眼中,江争都不能完全算作一个拥有自我意志的自由人。
  谁会去相信一个思想残缺的人口中的爱呢?
  所以江让不再将结盟的目光放到江争的身上。
  他想,只要能熬过这段时间,等熬到开学的时候,一切就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江让甚至开始计划,暑假足足有两月的时间,家教看样子是做不了了,但他可以去镇上封闭的厂里干活,这样阿爸阿妈也很难找过来。
  少年一切都计划的很好,甚至当晚就当着江争的面将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收拾好了。
  可当他第二天醒来,等全家人都下地干活没了动静,背着书包想想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他就这样被锁在自己的家里,失去了人身自由。
  江让脑中一白,近乎失态地去撞那扇木门,他用手去掰、用菜刀去砸、用所能想到的一切东西去自救……
  可那道被捆了几道锁链的门却始终纹丝不动。
  甚至因为动静过大,隔壁的张家婶子都劝道:“江让娃儿,别弄了,你家门锁了好几道,你本也就年纪到了,老老实实结婚才是正道,像我家崽子,下月不也要讨媳妇儿了,村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江家屋里再没了动静。
  江让双手抱膝蹲在地上,汗津津的面孔毫无颜色,活像是一尊不会哭不会笑的石像。
  时间也不知过去多久,直至屋内那扇小到只能余下头颅的顶窗逐渐变得漆黑,门外才传来了锁链的动静。
  少年面无表情地抬眸看过去,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水洗了一遍,白皙的下颌角因为长久地钉在膝上,抬起几分的时候,都洇出湿红的一片。
  “让宝!”
  门终于打开了,来人看清楚屋内情形的一瞬便克制不住地痛呼出声。
  只见那阴惨惨的房屋内四处狼藉,菜刀、砖头……任何想的到想不到的东西都堆在少年的脚踝边。
  而桌上遗留的菜食,动都不曾被动过。
  “让宝、让宝……你别吓哥哥……”
  粗糙却温暖的手掌颤抖着抚摸着少年惨白的脸颊,江让迷迷糊糊地睁眼去看,天色很暗,他看不清江争的脸、表情、动作。
  但他能感觉到,哥哥在伤心、在害怕。
  江让动了动干裂的唇,他想道歉,想告诉哥哥自己没事的。
  可他不能这样做。
  他必须要坚定自己的决心,抗争到底,他要对自己、对哥哥负责。
  于是,江让慢慢站起身,拨开江争的手掌,推开兄长温暖的令人依恋的怀抱,哑声道:“哥,我必须得走。”
  江争几乎失力地站在一侧,像是一颗摇摇欲坠的、被人砍伐腰断的大树。
  江让背上自己的书包,刚想要离开,却被随后赶来的阿爸阿妈逮个正着。
  阿妈在看到屋内一片狼藉、以及少年明显要离家出走的模样,整个人都恍若喘不上气一般,她用力地锤自己的胸口,大哭道:“让宝、你这是要去哪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你现在为了违抗阿爸阿妈的意思要离家出走了吗?!你这是连阿爸阿妈都不要了啊——”
  她说着说着,眉头皱得用力,声音也愈发虚弱,半晌脸色煞白,竟是一副被气得要栽倒在地的模样。
  眼见阿妈情况不对,阿爸和江争都赶忙去扶人。
  江让也被吓得不轻,几步跑到阿妈面前,抖着嗓音道:“阿妈、阿妈,你怎么了?!”
  阿妈嘴唇微张地喘气,用尽力气也说不出一句话,只一味揪住胸前的衣物,面上风吹日晒的皱纹挤作一团,痛苦至极。
  江让被吓得不轻,当即便抖着嗓音道:“快!快喊车送阿妈去镇上的急诊!”
  阿爸在旁边看了眼江争,高大的男人垂了垂眼,面色灰暗,抖着唇道:“让宝,来不及了,镇上太远,车都停运了,我去喊村里的赤脚大夫!”
  江让急的眸中含泪,整张脸涨得通红,急促道:“我、我也跟你一起去!”
  江争却按住少年,黑睫压下眸中情绪,努力保持冷静道:“让宝,你和阿爸都留在家里照看阿妈,以防意外,我一个人去速度更快。”
  江让这才冷静下来几分,这会儿哪里还记得离家出走的事儿,一手扶过半晕过去的阿妈,往房间里挪。
  阿妈此时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大声喘气,手掌始终揪着心口的位置,辛劳了一辈子的妇人如今孤零零躺在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床榻上,看上去分外心酸。
  江让一直守在床边,时不时替阿妈顺气。
  阿爸在一边端来热水,叹气许久才道:“让宝,你也该懂事了。”
  江让没吭声。
  外面又开始下起牛毛细雨了,无声无息,却将一切的事物都染得乱糟糟、黏糊糊的。
  没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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