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好了好了,不哭了,师尊在呢。”
  江让却并未被安慰到,在谢灵奉的面前,他反倒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被长辈带着怜爱的语气笼罩着,他反倒嚎啕大哭了起来。
  青年一边哭,手中愈发用力,他将自己死死陷进那熟悉的气息中,含糊哭道:“师尊、师尊,为什么、为什么呢?”
  谢灵奉眸色深深,在江让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的面上充斥着近乎高潮的欲色,他抖着手安抚他可怜的孩子,柔声引导道:“什么为什么?”
  青年哭得满眼通红,他呜咽颤抖道:“两年了,师尊从未、从未见我一面。是忘了阿让了吗?还是师尊收了其他的徒弟,便不要我了?”
  谢灵奉指节泛白,好半晌,他温柔地一寸寸以手去感触他深爱的恨不得融入骨血的孩子。
  挺巧的鼻子、柔软的脸颊、潮湿的泪水、绵软的嘴唇。
  每一寸,都是他养出来的。
  谢灵奉有些时候其实是不满的,不满于青年并非完全属于他。
  江让到底是从别人肚子里出来的,若是、若是这孩子是由他生下来的便好了。
  十月怀胎,他可以慢慢地、静静地感受着孩子跳动的脉搏以及偶尔调皮触碰母体的动作。
  临盆的时候,那孩子便会从他被切割开的肚皮中降生。
  那时候,他们才是真正拥有血缘关系的至亲。
  江让会喊他母亲、父亲,埋在血肉中的红线会永远牵绊着风筝般的孩子,无论青年走到哪里、同谁在一起,最终都要回家、依偎在他身边。
  眼下也好,他忍了这样久、静静看着青年与旁人恩爱两年,就是为了让叛逆期的孩子清楚,究竟谁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男人压抑住可惜的情绪,轻声呢喃道:“好孩子,你永远会是吾唯一的弟子。”
  “只是,”谢灵奉露出几分失意的落寞道:“为师曾同你说过,你随时可以回来,两年了,你从不曾回过云泽峰一次。”
  江让又忍不住红了眼,这样大的青年人了,抽长的身体却如同不安的稚童一般缩在长辈的怀中,他断断续续道:“师尊、我怕,我怕你生我的气,我当初、当初不该说出那些话的,师尊一定被我伤透了心,可是、可是阿妙他没办法,我不能丢下他——”
  谢灵奉半晌才轻叹道:“都是孽缘。”
  白衣的仙人轻轻擦拭过青年的脸颊,他慢慢以指尖抬起孩子的下颌,温柔心疼地落了一吻在青年的额心。
  男人眸中闪烁着星点的水光,柔软透明的泪顺着他的面颊慢慢落下。
  江让一瞬间近乎被震在原地,再没法动弹。
  谢灵奉轻声道:“阿让,此事吾也是方才知晓,你且看一眼。”
  他忽地挥了挥袖口,人间村庄的模样陡然出现在水镜中。
  无数聚拢的人群、昔日他斩妖的木台上,一位身穿灰色布衣的白发美人正被人绑在柴堆上,而他身后,则是熊熊的、要将一切吞噬的烈火。
  正是祝妙机。
  江让瞳孔猛地一缩,他近乎受了刺激一般地扣紧师尊的衣袖,口中颤抖到:“师尊、师尊,快些去救阿妙——”
  青年话还未曾说完,却听见白发花花的、昔日里慈祥无比的村长肃穆道:“诸位所见,这位正是阿让的娘子,也是我们村的医师。可昨日,数位村民去寻此人拿药,却见到他面生白鳞,仿若妖孽。”
  “不仅如此,村上与他有接触之人,譬如小生——”
  木台上冲上一位面容恐怖、被烧伤严重的少年,他面目通红,近乎痛恨嘶哑道:“都是他、他嫉妒阿让哥同我亲近,于是诅咒了我,否则我怎么会烧成这样!”
  镜中的小生疯了一般地撕扯着自己恐怖烧伤的半张脸,癫狂道:“是他让我变成这样的,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祝妙机从始至终不曾言语,他只是静静垂眼,像是一尊即将被焚毁的木雕。
  水镜猛的熄灭。
  谢灵奉忽得叹气道:“阿让,祝妙机,是妖。”
  江让一瞬间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可他情绪并不激动,只是蠕动着嘴唇,迷茫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可怜道:“不、不会的,阿妙怎么会是妖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对、一定是弄错了……”
  谢灵奉轻轻揽住了可怜的孩子的腰,轻声细语道:“阿让,师尊不想让你伤心,却也不想见你被如此欺瞒利用。”
  “好孩子,你仔细想一想,你从小到大都不曾离开过师尊身边,是见了谁,才会如此鬼迷心窍。”
  “如此,你或许仍旧不肯信,那你便听为师继续说。”
  谢灵奉哑声道:“你同他生活两年之久,应当也清楚了,祝妙机此人是不是一到冬日便会犯困,不肯与你同床,而春日又频繁痴缠于你。”
  江让面上失去血色,慢慢点头。
  白衣仙人叹息道:“他是否不肯接近有雄黄的物品,吃食物很少在你面前?可你应当也曾见过的,他很少咀嚼,大多时候会直接将食物直接吞下。因为过分怪异,他总会躲着你。”
  “阿让,”谢灵奉一寸寸捂住孩子心碎的眼睛,轻声道:“他是蛇妖。”
  “万蛇之祖、灾祸之蛇,烛九阴后代。”
  男人语气微顿,又道:“而吾当年与妖族一战中,便是被烛九阴后代所伤。”
  眼前又缓缓恢复光明,江让早已泪流满面。
  他看着眼前的师尊怜惜地替他拭去泪水,柔声道:“好孩子,吾不会逼你,只是你总归要看清楚、想清楚。”
  “你要明白,你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得。妖是没有心的,你身负天生剑骨,难免招惹妖物的蛊惑与觊觎。”
  江让慢慢摇头,水色的泪令他变得狼狈而潮湿,宛若春日泥泞的土地。
  孩子彷徨不安地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师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妖,我忘不了他同我海誓山盟、说要与我结一世的夫妻缘。”
  “他那样好,怎么会是妖呢?”
  谢灵奉心疼地靠近他受了情伤的孩子,神性的唇一寸寸吻去孩子眼角的泪花。
  男人轻声道:“好孩子,为师有一法,可教你分辨他的真身。”
  说着,谢灵奉手中出现一个白瓷玉瓶,他轻轻将玉瓶送入青年的掌心,引着孩子的手骨,慢慢拥紧。
  昆玉仙尊平静道:“这里是一瓶吾炼制的无色无味的雄黄酒,对于普通人来说,它有暖身健体之用,可若是蛇妖碰了它,便会生不如死、现出原形。”
  “你只需哄骗他喝下,一切便都知晓了。”
  江让濡湿的黑睫颤抖,好半晌,他轻轻捏紧了瓷瓶,指骨泛青。
  第111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26
  “烧死他!”
  “烧死妖孽!”
  嘶哑激愤的声调如同闷闷敲响的人皮鼓,空气都恍若在那鼓声中震动了起来,无数烟灰与砂砾漂浮在半空中,像是陡然腾起的妖异的雾。
  整个村庄妖气冲天。
  分明是漠冷的冬日,阴森如被粗麻布闷死的天空却隐隐划过几丝诡谲的闪电。
  “轰隆——”
  雷声越发大了起来。
  火焰在冷风中张牙舞爪,映照在湿冷的地面,像是一只只逐渐畸形扭曲、盘桓立起的妖物。
  面容苍老的村长举起手中的火把,火光将他半张脸庞照得如同树皮般崎岖,干裂的嘴唇蠕动,吐出一句怪异沙哑的声线。
  “苍天为证,火神保佑,今日我们便将这妖孽烧死,以儆神明!”
  老人佝偻着腰,高高举起把手,那苍老浑浊的瞳仁微微缩小,隐约间竟然恍若竖线。只是那竖线仅仅浮现一刻,便消失不见了。
  台下的呼声愈发炽烈,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一只火把,火焰如蛇一般,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死死缠住。
  村民们的表情窒红,昔日和善的面孔兴奋得近乎癫狂,额头青筋鼓起,白眼球中满是蛛网般的红血丝,一只只黑色的瞳孔被那嗜血般的疯狂挤压成猩黑的一点。
  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然被某种病毒污染。
  只有那十字木架上被束缚的白发男人是静谧、平和、透明的。
  就在火舌即将触上那刺目的白,一道焦急、颤抖的声线打破了一切诡谲。
  “住手!”
  所有人一瞬间都定在原地。
  一双、两双、三双……无数双隐隐泛红的视线层层叠叠地集中在青年略显苍白的面颊上。
  江让有一瞬甚至生出一种荒谬怪异的感觉。
  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与他隔离开的,而往日里熟悉的村民们不过是一具具被丝线操纵的傀儡。
  江让努力想要抛开这些古怪的想法,于是他看向了他的爱人。
  祝妙机长发披散,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凌乱的衣衫,过分漂亮白皙的肌理被粗糙的麻绳捆绑着,让人无端联想到被祭祀上供的羔羊。
  而最令人恍惚窒息的,是他涟涟朦胧看来的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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