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和颂秘境似乎有无法与外界传讯的禁制,这些时日来,江让想要传给师尊的讯息没有十封也得有八九封了,至今为止没有一次是传讯成功的。
便是如此,青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毕竟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
即便从人界的意义上来说,二十多岁的男子已然是成年人、足以挑起家中大梁、成家立业了。但修真界到底是不同的,对比起修真者们漫长的几百岁的人生,二十岁便显得极小了。
说是心智不开的稚童都不足为过。
江让是第一次同师尊这样长时间没有联系,孩子心中到底有些不安,他恋家的很,除却念着师尊外,还时时刻刻想着云泽峰上未曾浇灌的花草、师尊亲手做的蜜糖糕点、云泽殿的浴池……
他晕晕乎乎地想着想着,又从这些琐事想到祝妙机。
他想,回去后他一定要求着师尊把阿妙留在云泽峰,他有好多宝贝都想让阿妙看看,云泽峰是孕育他长大的地方,阿妙一定会喜欢的。
一想到日后能同师尊和阿妙一起生活,青年只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一般,幸福的没边了。
*
被和颂秘境驱逐出来的时候是有感应的,江让方才觉察出几分晕厥,下意识便联想到了师尊曾叮嘱过他的话,也清楚这是秘境在驱逐排外了。
青年紧紧握住白发男人的冰凉的手腕,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忘柔声道:“阿妙,别怕,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回家。”
祝妙机十分柔顺地点头,雪白的睫毛轻颤,瘦削的面颊隆起几分薄红,往日苍白绝望的神色褪去后,余下的,便是柔美、顺从、清净之美。
天光乍现,眼前景象变幻,下一瞬,手牵着手、亲密紧贴在一起的两人便回到雾蒙蒙的丛林边。
和颂秘境驱逐修士会分批次进行,谢灵奉早早便算到今日卯时,他那不省心的小徒弟就该回来了。
男人低含着眸,温润慈目,烈烈日光照于他碎金般的金眸中,深深浅浅的色泽挟着细细的思念,衬着眉心那颗鲜红的朱砂痣,竟莫名显出几分慈美神像之态。
清冷的仙人修长的指节轻轻抚着手侧挂着的一件黑色棉绒披风,丛林边界风声不止,卯时天气冷,他左思右想,还是备了一件外衣,生怕冻着孩子。
正念着,抬眸却见一对亲密的爱侣携手而来。
右边的青年人身着玄黑长衫,风尘仆仆,发间金冠微微歪斜,额边碎发随着冷风翕动,眉宇间英俊气盛、落拓不凡,此时他正盯着身侧陌生的白发男子,指节轻轻拂过对方耳畔的碎发,不知正笑语什么。
那青年不是旁人,正是男人这些时日翻来覆去、左思右念的好徒弟。
谢灵奉一瞬间动作微顿,狭长的眸中,碎金湮灭,深厚污浓的暗色于眸底翻涌而起。
尤其是当他看到唇角微勾、羞涩抿唇的白发男子发间近乎刺眼的流苏银簪,抚着衣衫的手背霎时间泛起几分浅淡的青红,像是紧绷、又如同被那寒风冻伤了一般。
那流苏银簪,原是他为了哄被关了禁闭闹脾气的小徒弟,亲手锻造的。
江让当初只以为那银簪是他于摊贩上购买的,殊不知,凡铁凡银又如何能锻造出这般非凡精致的银簪。
谢灵奉并未想着解释,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温和的,给青年的,也都是自己能力范围中最好的。
男人从来都像是静静流淌的泉水,可如今,溪水鼓胀,黄沙翻涌,却像是要决堤的洪水。
好在很快,不远处毫无所觉的青年恍若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他抬头精准地捕捉到男人的位置。
那被养得俊秀的玉面公子顿时睁大了眼,一双眉目顷刻便弯如柳叶。
两人相隔并不远,所以,白衣仙人很轻易地便能听到孩子兴奋又活泼的嗓音,他像是只春日里活蹦乱跳的鸟雀一般,扑棱着翅膀便要扑进母亲的怀里。
“师尊!师尊,我好想你——”
哼哼唧唧的声音,黏糊的要命,像是卡在嗓间的蜜糖,吞咽不得,便只能细细任那甜味从喉头弥散入胃。
在旁人面前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换到师尊面前,也不过是只扑棱着翅膀的小崽。
江让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地往男人怀中钻,亲密极了,孩子红着脸,依赖信任的视线带着粼粼水光,抬头看向抚养他长大的神像。
谢灵奉心中陡然一松,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纵容无奈之色。
男人轻轻扶正怀中青年的头冠,语气轻叹道:“这么大人了,还这样孩子气,也不知羞。”
江让向来听惯了,丝毫不在意,青年人眼里心里只有敬仰的师尊,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宝贝般地将各种宝物分门别类地亮出来,邀功般的亮着眸道:“师尊,这些、还有这些,都是给你的!”
“对了……”他拍了拍脑袋,将一根通透的、泛着莹莹月光的簪子拿出来,抬手道:“师尊,快些低头,这可是仙品级的九曲白玉簪,徒儿好不容易才寻来,我现在便替你簪上。”
谢灵奉轻轻偏眸,看到一侧眉目微拧的白发男人,只是一瞬,便含着平静的笑依言微微垂头。
仙人鸦黑的发丝如同流淌的瀑水,从肩侧静流而下,他轻轻嗯了一声,温柔的声音令人不自觉联想到护着稚子的雌兽。
“阿让乖。”
江让微微踮脚簪上,听到这句话,刚开始还很自然寻常,但他很快意识到祝妙机也在身畔,突然耳根一红。
只是,还未等他说什么,他那温柔慈目的好师尊便又念叨上了,昆玉仙尊似乎总是担心他冻着累着,修真之人少有畏寒,尤其是兼顾体修的剑修,更是身体强健。即便他曾有旧伤,金丹期后便也脱胎换骨了,哪里会因一些寒风便冻着。
但有一种冷,叫师尊觉得你冷。
江让知道这会儿该顺着对方,于是便顺从地伸手接过披风。
谢灵奉却并不如他意,微微偏手,抖开披风,作势给他披上。
江让下意识瞄了一眼侧畔面色微微凉了几分、蹙眉沉思的祝妙机,顿时就不好意思了,他赶忙扯过披风,推开男人的手道:“师尊,我不是小孩子了,衣裳我能自己穿。”
毕竟,哪家男儿郎不想自己在心上人面前显得自主强大一些的?
谢灵奉指节微微蜷缩,面上不动,只含笑微微叹气道:“阿让在师尊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江让忍不住咧嘴笑了,显然,青年也十分认同对方的意思,但碍于祝妙机还在身畔,要面子的青年人还是强撑着没应下。
江让将披风系好后便转身拉过祝妙机的手,见对方手腕寒凉,下意识地将对方双手紧紧团握住,随后他微微垂头,轻轻朝里呵气揉搓。
还未等他关心一句,一道清浅的声线便在耳畔冷淡地响起。
“阿让,这位是?”
江让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同两人介绍过彼此。
青年赶忙道:“师尊,这位是我在秘境中遇到的、嗯、同伴,他叫祝妙机。”
他虽是嘴上说着同伴,一张少年英气的脸却不争气的红了大半,情态羞涩扭捏。
随后,江让又凑近白衣男人的耳畔,小声亲密地咬耳朵道:“阿妙,这就是我师尊,昆玉仙尊。”
祝妙机视线微顿,与对面面如古潭般沉稳的男人眸光相聚,好半晌,他浅浅避开眼神,如同畏惧一般小声道:“久仰仙尊大名。”
江让也是个粗神经的,他只顾着心疼心上人,赶忙拍了拍对方削瘦美丽的肩,柔声安慰道:“阿妙,我师尊很好的,你别怕,有我在呢。”
昆玉仙尊沉默半晌,唇弯平直,忽地道:“天生不详之体,倒是少见。”
江让一旁点头叹道:“师尊果然神机妙算,阿妙因这体质遭人驱逐,实在无处可去了,师尊可有法子压制他的灾体……我想带他回太初宗。”
青年说着,眼中泛起深深浅浅的怜惜之意。
谢灵奉轻轻呼出一口气,袖口空荡,那鼓动的寒风似乎要从他的皮肤直钻入筋骨中一般,隐约的刺痛令人头颅都微微发胀。
好半晌,他才轻声道:“阿让,你可知,天生灾体生来为天道诅咒,为师可助你将他安置好、压制灾体,但此后,你不可再去找他。”
此话方落,江让便察觉到怀中人轻轻颤抖的肩膀。
他忍不住低头去寻那人的面容,祝妙机眼眶已然红了,白发凝在他雪色的面上,凌乱而无序,一时间男人神态凄楚可怜,仿若被遗弃的家养灵兽。
青年人初尝情爱,本就容易冲动,眼下见心上人低泣,难得固执咬牙道:“师尊,我喜欢他。”
江让抬眸看向男人,眼见往日慈爱的师尊慢慢冷凝下的面容,语气一瞬间从强硬化作嗫嚅,语气中的解释都变得彷徨了几分。
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小了,如此道:“师尊、好师尊,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求您了,我、我真的不想和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