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下午四点左右,陆响的眼线、那个助手曾提起过,因为某个大项目的成功,晚上七点五十左右他们项目组的成员将会在xx酒店举办庆功宴。
  江让就赌这五分钟,他能碰到那位助手。
  青年坐在车内理了理衣袖与鬓发,西装内的白衬衫已经被主人扣得一丝不苟,袖口处的钻石袖扣低调地折射着酒店明亮的光芒。
  江让推开车门,捏紧了腕侧的手机。
  他的手机仍是亮着的,莹白的屏幕上三分钟之前显示着一条询问的消息,来自他的合法伴侣,陆响。
  对方问的很简单轻快,像是口腔中裹含着蜜糖一般。
  他问:“江江,我今天下班下得早,亲自下厨,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我等你等到现在,菜都要凉了……”
  江让没有回复这条信息,他抬眸扫了一眼四周,走进酒店的前台询问包厢,在得到消息转身的一瞬间,与身穿灰色衣服的助理擦肩而过。
  微微垂下眸青年慢慢勾唇笑了笑,指节摩挲着手机的边沿,走进了电梯间。
  银色的电梯门缓缓关合上,彻底吞没了青年脸上最后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85章 两面三刀凤凰男(完)
  穿梭过高高低低的走廊梯架,身形欣长、手肘边搭着黑色柔亮西装的青年人停在最里侧的一间包厢前。
  这间酒店的装潢十分典雅高级,每一个走廊拐弯处都会隐约垂下几分细碎的珠帘,烛火壁灯与小众壁画相互映衬,时而辉亮、时而朦胧。
  江让收回眼神,轻而慢地垂下薄白如细雪般的眼皮。
  许是今日不同往日,如今的他看到这些溺在钱权污水中的美丽建筑,只会将它们当做点缀的附庸,却再也不会如贫穷的少年时期一般,心下惊叹、膨胀、渴望,以至于暴露出浅薄自卑的贪欲。
  修长的指节搭上黑松木的门把手,指骨轻轻绷起几分,稍稍使力,包厢的门便被打开了。
  入目是一片雾蒙蒙的橙色灯光。
  它像一块倒吊在半空的巴西黄水晶,晶莹、剔透,静静散着霾一般的光线。
  光线之下是一条铺着杏白花边的长桌,长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甜点、菜品,细密金边花纹的盘子、润白的高脚杯以及系着猩红蝴蝶结的高脚烛……以及一位穿着藏蓝针织线衣、耳畔坠着蓝宝石耳链的典雅男人。
  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男人静静朝他看了过来。
  此时的纪明玉完全被那片暖光包裹,他的相貌无疑是极美,每一处的皮肤都无比细腻,极有弧光,如同西方文艺复习时期流浪画家笔下所作的、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圣母。
  可他又不完全是圣洁的,或许是因为身后那大片并未遮蔽的落地窗。
  落地窗外是深蓝到污浊的黑夜。
  极端的对比映衬之下,江让喉头微动,莫名觉得男人像是从那潭污水中挣扎爬出的怪物。
  他也确实是怪物。
  江让这样想着,慢步走近男人,他的脸上带着疲惫、冷淡与疏远,越是靠近纪明玉、越是靠近那张完美的面皮,他心底却越是忍不住那隐约的嘲意。
  谁会想到呢?这位被华京众人奉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世家的公子,不仅骨子是个便宜货色,甚至连那张为人津津乐道的美丽面颊都是一刀刀缝补出来的。
  时间太过久远,江让已经完全无法记起纪明玉最初那张普通到没什么特色的脸了。
  不过,都不重要了。
  青年这样想着,慢慢抬眸看向男人。
  他的表情十分冷淡,白皙的指节微微曲起,按了按额角,平声道:“纪明玉,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纪明玉的情绪并不如手机中的那般隐隐崩溃,又或许他只是在努力压抑。
  男人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蓝色的眸中带着宁静的温和,并不虚假、没有任何的伪装,像是他与江让同居几年时间里的每一天。
  他的嗓音有些轻,带着几分勉力的调侃。
  “急什么,今天特意点了你爱吃的,这家厨师的手艺你一直都很喜欢,不尝尝吗?”
  可以看得出来,男人很清楚青年如今对他不正常的疏远,他很想与江让修复关系,哪怕只是如大学时期的炮友关系也好。
  起码,那时候的他,能够被青年看做是一条船上的卑鄙同伙。
  江让没说话,甚至没有落座。
  那双如亘古黑夜的黑眸是如此的沉静,它静静注视着脸色越来越僵硬的男人,即便是温馨的暖光都无法驱散他的潮冷。
  窗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了。
  雨水们被冷风卷起,斜扑在透明的玻璃上,随后顺着细密的痕迹慢慢下滑。
  而屋内的青年慢慢抬起一张腻白与暖红交错的面颊,漂亮的唇弯有些细微的干裂,他十分冷静的启唇,轻声道:“纪明玉,或者,我应该叫你郑洺?”
  被深埋在坟地内的名字被人提及的一瞬间,男人整个人如同触电了一般地轻颤了起来。
  纪明玉忽地生出一种画皮鬼被扒掉美丽外皮、露出森森枯骨的惊惧感。
  他控制不住地垂下那张美丽的、全然是刀疤的脸庞,蓝色的眼球不停地乱转,后背的冷汗与内心尖锐的嘶吼令他脸色煞白,甚至控制不住地生理性干呕了一下。
  他不住的想,压抑的想、恐惧的想,江让怎么会知道呢?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子残忍地剜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冷风与潮水如利剑一般,扑朔着往里钻。
  男人抖着唇,眸中无神,面色惨白。
  男人脑海一片苍白,近乎窒息一般的想,他明明已经与从前的郑洺完全分割开来了啊,为此他不惜整容、与外婆割裂关系,重新回到纪家的笼子里。
  是他太贪心愚昧了吗?
  他明明知道结局的,却依旧想要靠着欺骗、利益、身体去哀哀乞求一个无情的男人的爱。
  纪明玉眼珠蓝中泛着恐怖的猩红,他死死咬着牙齿,口腔中隐隐发出令人齿寒的咯咯声,耳畔的蓝宝石晃得如同邪典中的诅咒道具。
  江让却只是平静地旁观着,像是看着待宰杀的羔羊的刽子手。
  青年微微压了压轻翘的唇,轻声低语的声音却带着几分的隐晦的刺激。
  他说:“郑洺,我确实从未想过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我以为,你不会想再次见到我……没想过,你会恨我至此,甚至不惜整容也要来报复……”
  江让的话还未完全说话,纪明玉却忽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慢慢抬起那张扭曲、不协调却极端诡艳的脸庞,整具包裹在蓝色中的怪异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好像下一瞬,他的骨头便要撑不住那身皮肉,异化成一滩粘稠恶心的怪物了一般。
  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报复——”
  江让垂眼,忽地轻声道:“郑洺,当初确实是我的问题,我知道现在说已经迟了,但是你实在不必要拿你自己的人生来蹚我这趟浑水,你应该有……”
  “别说了、别说了!”纪明玉一张脸如同窒息般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眼球都像是要凸出来了一般的。
  青年有一瞬间像是被他吓到了一般,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像是彻底点燃理智的火星。
  纪明玉猛地大跨步奔到青年的身前,一双手如同被火焰炙烤得滚烫的铁钳一般,死死桎梏住江让的腰身,充耳不闻青年惊惧的尖叫与挣扎。
  男人像个全然失去理智的疯子,他扭曲着脸,那张神经质地抽搐着整容过度的脸庞,白花花的,像是一块被割下许久的臭肉,内里鼓起的青筋如同滋生的蛆虫,一鼓一鼓,恐怖至极。
  他疯狂地吻着怀中的青年。
  吻青年的眼、唇弯、鼻尖,江让越是挣扎,他便越是歇斯底里、顶礼膜拜。
  纪明玉的动作是如此疯狂、仿若末日来临,从始至终,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眸机械地流着泪,像是永远不会停止流动的冰河湖。
  男人努力喘着气,过分的激动令他连话都说得含糊不清。
  他朦胧着眼,死死绞住怀中瘫软抗拒的青年,抖着嗓音沙哑道:“无所谓了,江让,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不在乎你的爱了,”他努力的想要挣扎着露出一个笑,可扭曲的脸庞还是令他失败了,于是他继续道:“只要让我继续待在你的身边。”
  说着,纪明玉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的,他扣住青年的手,操控着对方往自己那张充血的美丽脸颊上摸去。
  他颤颤巍巍、眼中含着细微的水光道:“你喜欢吗?这张脸,不是报复才整的。”
  “是喜欢。”
  “是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的不甘和自卑。”
  “所以……”男人泪如雨下,轻声道:“别推开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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