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长戟被挑飞的瞬间荡出一圈寒气，尤冥被强力的剑气掀飞撞在身后断裂的残垣上。
秋子穆感受到这股灵力骤然睁眼，遥遥望见远处两人的身影，他迅速再度运转功法，天边的口袋赫然化成巴掌大的囊袋，自行飞到秋岷珏手中。
混沌阵被强行阻断，秋子穆再无力支撑，歪倒在旁侧咳出一口鲜血。他大喘着气，脸上却挂着笑，视线落在易溯身上。周遭的狂风悄然消失，秋岷珏立刻想要拖着灵力枯竭的身体冲到秋子穆面前，却发觉自己与凌妙可被困在气泡中，离秋子穆越来越远。
秋岷珏双手用力拍打透明的气泡，一声又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逐渐失了力度，气泡快速朝易溯所在处飞去，在触碰到林樾设下的屏障时破裂，秋岷珏脚底一软被易溯及时捞住，掌心裂开的痛楚令他不禁皱了皱眉。
下一瞬手中重量消失，林樾将秋岷珏拎到自己身旁，目光扫过易溯拢住的伤口，从怀中掏出一张洁白的巾帕塞入他的手心。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他指尖轻触易溯手背，将仅剩的灵力全部渡入，直到再看不到狰狞的伤口他才收回手，身形微微向旁侧靠了靠，恰好能将易溯挡在身后。他垂眼瞥向旁侧，秋岷珏红着眼睛拽着他的衣摆，双目间没了往日神采，低声恳求：“林仙师，求您，救救我爹……”
林樾没有出声，掰开秋岷珏的手后退几步，迎着秋岷珏的目光半蹲下身拿出干净的巾帕擦去他手指脏污。短短一个动作秋岷珏已然明白了什么，他泪水从眼角涌出，被人用手背轻轻拭去，宽大的手掌盖住他的眼睛，秋岷珏听到了林樾的声音，一成不变的冰冷中多出了些许不忍：“别看了。”
易溯伸手向前探去，发觉他们四人所在的地方被人设下了禁锢阵法，看似行动自如，实则四周伫立着透明的墙壁，任何情况都无法伤到他们。
即便是高阶修士爆体。
易溯瞬间猜到秋子穆想要做什么，他脸上出现了少见的慌乱。
秋子穆本就与清月寻是故交，小时候虽很少见过这位长辈，却常常在师父口中听闻这位前辈的事迹。
在清月寻仙逝后，他与烛玄只有在秋子穆身上寻到了与师父相似的气息，都是那般和蔼可亲，悉心关照后辈。
于易溯而言，秋子穆也算是颇为亲近之人，他不想看到最后是这种结果。
明明他们已经赶到了，明明尤冥剩下的力气不足为惧，明明以他的能力可以帮秋子穆杀了尤冥……
明明他觉得，一切都来得及。
秋子穆撑着墙壁缓慢站起身，他此刻胡须鬓发已经花白，修士的容貌本不会变幻，但唯有死气缠身才会与人界无异。
苍老的皮囊如同风中残烛，跳动着忽明忽灭的火烛，等待最后吹灭那缕光亮的清风。
剧烈地咳嗽令他不得不半倚靠着墙壁，用力绽出嘴角笑容，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看起来总有些牵强。
“来不及啦，你们这群孩子省点灵力。”
熟悉的声音传入阵法中，秋岷珏顿时想要挣脱林樾的束缚，不断哭喊着：“放我出去，你松手！！爹，爹你别这么做，我能帮你，我还有力气……林樾你松手！！”
不论秋岷珏再怎么捶打，林樾都不曾有反应。实在控制不住了，这才松手变换出一根绳索束缚住秋岷珏让他动弹不得，凌妙可眼睛通红，声音哽咽朝林樾行礼：“晚辈失礼，还望前辈见谅。”
“妙可，今后静檀宗就交给你们了，你做事我最放心，但千万不要被这方天地困住，你是自由的。”苍老的笑声充斥在四人耳边，此刻无人能展露半分笑颜，秋子穆再次开口，“岷珏，今后我不在了，你若想学其他剑法就去学，总会有一套适合你的宗法。多听你大师姐的话，书房内有我留给你的物品。”
“我不看，你自己拿给我。”模糊不清的话语从秋岷珏嘴中发出，涌出的泪水滑入口中，只剩无尽的咸涩。
秋岷珏说着赌气的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秋子穆的身影，想要将他的容貌彻底刻在心中。
他知道，从明天起他就再没有父亲了。
秋子穆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宠溺，还有几分不舍：“小珏，你长大了。”
封山阵已开，纵使尤冥想逃也无法逃离这片天地。秋子穆没再管他的存在，任由他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他笑看着易溯，开口道：“月寻没骗我，他果然收了两个极好的徒弟。”
声音越加虚弱，最终只剩下一道越来越远的话语：“是时候去找故友下棋了……”
天边厚重的云中刺出一道光芒，太阳破开云雾重新悬于空中，温暖的阳光洒在万物之上，秋子穆闭上眼睛感受最后的温暖。
灵力从身体倾泻而出，修炼一生的修为此刻散尽，磅礴的灵力汇聚成恐怖的力量挤压着万物的存在。地动山摇，枝杈断裂，静檀宗彻底沦为一片废墟。
尤冥依旧做着无用的挣扎，躲避攻击最终身形暴露在秋子穆面前。秋子穆持着断剑，拼尽最后的力气刺向尤冥。
断剑穿身，而长戟也重新归于他手中，捅穿秋子穆单薄的身体。
“宗主！”
“爹！”
“秋宗主！”
血液溅起，尤冥冷笑出声，狠戾的眼眸盯着秋子穆，满心全是不甘：“拉上你死，也是笔划算的交易。”
秋子穆嘴角溢出鲜血，已经说不出话。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费力地朝后方望去，扯了扯嘴角想要安抚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一声巨响，金色光圈冲天而起，绽出一圈光波缓慢四散。
静檀宗宗主秋子穆，身陨。
第53章 留影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数以千计的光点四散开来, 覆盖住静檀宗内的一草一木。
瓷砖上斑驳血迹被擦去，露出了最初模样。烧焦的花草又抽出新叶，在光点簇拥下缓缓绽放, 残缺的建筑重新拔地而起, 一砖一瓦都与之前毫无二样, 连练武场的玉雕都不受半点损坏。
地动山摇, 空旷的平地上一扇巨门缓缓出现于众人视线中，最上方的字迹龙蛇飞动，其中流转的金波于阳光下熠熠生辉——静檀宗。
易溯看着这些变化，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低喃：“这是……”
“回春阵。”林樾声音沉重，秋子穆定然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陷入死局, 提前布下这等阵法。
凌妙可手掌紧握，她紧抿双唇, 口齿间尽是泪水的咸涩, 她哽咽开口努力让自己说清每个字音：“是, 宗主曾和我说过他时日不多, 将宗主令牌交给我, 还与我聊了许多儿时的事。我以为离别会很远, 却不曾想……这个阵法恐怕是宗主同我交谈, 待我辞别后布下的。”
“第二日我照例汇报宗内情况, 注意到宗主有些苍白的脸色，他却只称是尚未休息, 不许我细问。”
封困四人的屏障破碎, 他们立于山石上，飘散在四周的光点争先恐后涌入他们体内，温润的灵力无声修补着几人枯竭的丹田。
不远处传来一阵佩剑碰撞的声音, 凌妙可发丝凌乱，挂着泪光侧头望去。
来者均是被封山阵拦下的外出弟子，为首的几位长老面色凝重，纵使心中有许多疑问，在对上半空中凌妙可的目光后明白了一切，径直停在原地。
“静檀宗弟子凌妙可，恭送宗主。”
在众人的注视下凌妙可摘下腰间佩剑，双膝跪地朝秋子穆最后身处的方位拜去，手心贴地额头置于手背上，滚烫的泪水尽数落于指缝中。
剑身落地的声音在下一刻接连不断，身着金衣的弟子纷纷跪地，不同的声音响彻四方：
“静檀宗弟子印雪峰，恭送宗主。”
“静檀宗弟子谭泊，恭送宗主。”
“静檀宗弟子乌眙，恭送宗主。”
……
易溯视线落在身边咬紧嘴唇不肯出声的秋岷珏，哭红的双眼盯着地面，肩膀不住耸动，衣角早已被攥得不成样子。
少年单薄的背影令易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最疼爱他的外公因病去世，在闭眼前仍旧心系远在学校的外孙，带着未曾见到最后一面的遗憾离开人世。没有人通知易溯，唯有周五归家易溯提出次日去探望外公时，才知晓这一噩耗。
外公已经离世了四天。
他那时也同秋岷珏这般，一个人静静站在墓碑前，明明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掉落，却不肯泄出半点声音。
“……秋子穆之子秋岷珏，恭送……父亲。”
少年的声音传入易溯耳中，他缓缓闭上眼睛盖住眼底的忧伤。
曾经他哭着问过父母为什么不及时告诉他外公离世的消息，却听到了十几年来最荒诞的理由：你今年高二，快高考了，要在学校上课，不能耽误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