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受害的是代表逍遥子前来探望香大人的黑鱼人薛明。
他是沈天野的老熟人了,他俩一照面,沈天野眼中就喷射出愤怒的火光,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也捏得死死的,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给他一拳。
但是他并非莽夫,知道崔冉心有谋算,不会轻易破坏,忍住了。只是在薛明得意洋洋转身的时候,踢了颗石子正中他的膝窝。
薛明没走几步就扑通一声单腿跪在了地上,他狼狈极了,身上刚换的一身衣装沾上灰尘,娇生惯养的手掌也搓磨破了。
还没等他抬头,香大人不知从何处踱步而来,掩唇而笑道:“哎呀呀,薛大人何必行此大礼呢,我可受不住啊。”
薛明脸上也火辣辣的,他从地上弹起,装作没事人一样。谁知香大人却瞟了一眼他的衣装,看那污渍一片的锦绣又说:“可要小心些,我门口铺得绸子是神使亲赏的,别给我弄脏了。”
崔冉头一回听香大人说话这么舒心,差点没忍住笑了,嘴角上上下下地抽动。沈天野倒是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装作没事人一样。
“香大人还是这么矫情,我赔你一个就是了。”薛明眼都在滴血,他大步往前走,才发现那门口慷慨铺了一地的长绸竟然跟他身上是一个料子。
“好呀,我身体不舒服,难得薛大人愿意送我,我自然心中宽慰。”香大人来者不拒,他本就是个吝啬家伙,有好处更是连吃带拿的,根本不会轻言松手。
薛明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说话都阴毒了几分:“那位叫我来瞧瞧香大人好了没有,别是小事故意拖懒耽误了正事。”
他拿神使威胁香大人,就算他的毛病是真的,叫他少休养两天也是好的。
“他只许你一日休息,要是好的差不多了就该继续制香了。”
“不可能!”香大人想也没想就反驳,“他知道我的身体,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扶桑木是神使一手移栽过来的,对于他的状况自然摸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虚弱与疲惫?
“你若是不信,自己去问问就是了,不过恐怕他不愿意见你。”薛明见他变了脸色,吃了口气,登时冷嘲热讽起来。
香大人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便知道是确凿的了,薛明实在没理由骗他。神使真的这么心狠,要压榨干他最后一丝好处。他们朝夕相伴这么久,原本他以为……他以为神使对他是心软的。
即使他恨他、怨他、怪他,也还在心里残存一丝丝期待,期待神使能够仁慈地对待他。
可他不该这样,对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抱有期望。
第75章 鱼谷(十三)
薛明见他吃瘪,心中不知畅快多少,他故意作一副正经状,轻咳两声:“香大人怎么没有反应,难道是心怀不满吗?”
香大人回过神来,他尽管对此感到不适也没法发作,只冷笑一声说道:“我哪敢,只不过制香工程繁琐,还需要神使大人给我派些人手才是啊。”
薛明额角青筋跳动,心中直道他难缠,他手下本就掌管着香室一众人,现在又要加,干脆鱼谷都给他算了。
但香大人说得有理,这种请求他没有置喙的余地,只能禀报给神使由他定夺。他干笑两声,道:“这是当然,我会好好替你传达。”继而拂袖离去。
他这话就是要给他上眼药的意思,可香大人现在滚刀肉一般,让魂香缺一味原料的事他都敢干,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只不过他心中依旧有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薛明不敢耽搁典礼,急匆匆回去,将自己和香大人这一番会面对话的情景一五一十地上报给逍遥子。
逍遥子听得眉头微蹙,脸色变幻,但最后也没说什么重话。巽香愿意做就好了,其他的就由着他也没什么。
原来巽香正是香大人的原名,随风而散的香,只有逍遥子叫得,其他人都叫不得。
“叫阿尔去帮她吧,她能干,前几日有人跟我提过,就给她这个机会。”逍遥子沉吟片刻,随意地扔出一句。他语气轻而缓,可是眼中却是冰冷的。
等阿尔到了香室,香大人本不愿见她,可是一说叫徐尔,他又允许她上门。
阿尔是审讯崔冉的女黑鱼人,她姓徐,本名徐尔,她在审讯部许多年都没有出头之日,曲折地搭上了香大人这条线。香大人叫她再等等,暗中却跟她的上峰打好了招呼。她的上峰也不是刻意为难徐尔,只是碍于薛家兄弟不好倾向于她,现在有了大人物撑腰,审讯的好事又叫薛家兄弟占了,自然就有理由把出头的机会补偿给徐尔。
到香室是徐尔没想到的,但她也很高兴。她在哪里混不是混,更何况香大人这边更是高枝。传闻香大人挑剔、性格古怪,常教训人,可她却觉得这反倒是好事,总比遇上一个笑面虎背后绊她一脚强。
等见了香大人阿尔就更是惊喜,她甚至差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香大人说自己抱病,要将香室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她管。她捧着烫手的权柄,以为迎来了春天。
实际上香大人是这么想的。第一,他不再给香室提供从本体上刮下的粉末,这香随崔冉折腾,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第二,万一出事了就把阿尔推出去背锅,然后自己躲到一边,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吃亏。
至于阿尔,得到了新上峰的赏识自然是卖力气。她刚上任的那个半天,就把手底下几十号人都认了一个遍,敲打了一个遍,然后巡视了大半的白房子。
好笑的是,阿尔走到最后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喘不上气,说不出话了。再一转头,身边人无一不惊恐。原来是她闻了香味,又摸了新鲜的带着粉末露珠的花,脸上发了疹子,还慢慢地肿成了个猪头。
手下人想笑又不敢笑,阿尔想发怒而不得,只得半途而废,打道回府。
她走之后白鱼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交头接耳地议论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些香是供给仪式的,都是神香,她反倒受不了。
这话就有些触及关键了,听了半场议论的黑鱼人姗姗来迟地瞪了说话的白鱼人一眼,白鱼人才后知后觉噤了声。
香是神香,阿尔是贵族,两者本该鱼水相融,哪有什么不舒服的道理?于是阿尔也没敢声张,只说是有人暗害她,要给她个下马威,怕她三把火烧起来。
阿尔不能参与制香对崔冉是好事,阿尔见过她,甚至审讯过她,要是被她看见了怕是要多生事端。
所以她来巡查时崔冉都化作一条小蛇小心翼翼地盘着,反正她表面上是死了,也没有人会去细究。
她就盘在沈天野的胸口,露出一只狡黠的眼睛,还能看清楚阿尔的一举一动。只不过阿尔的笑话没看多久,沈天野的危机却先一步出现。
此时离仪式只有一天,正值傍晚,霞光沉甸甸地坠在云层中,从断室而来的白鱼人都争先恐后地敞开自己的四肢沐浴在光下。在这里,黄昏的光要比白日的光珍贵,而神殿的光则要更金贵些。
白鱼人晒了自己,脸上就又变得滋润些,微缩的面皮扯开了些,沟壑都被填平了。沈天野也不由自主地离开树荫朝光下走,崔冉见他身不由己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对,还没等她出言提醒,沈天野突然紧皱眉头,干呕出声。
这必定不是吃坏肚子这么小的事,香室的食物跟断室差不多,只是品质更好一些,崔冉提前试过。
只见沈天野猛地吐出一滩酸水,继而不断地往外吐着,可惜他什么都没吐出来,到最后脖上青筋爆出,眼也含着泪,才呕出来一滩水草。
他胃里怎么会有水草?
崔冉边轻拍着他的背,边问:“你吃其他东西了?”
她在去找龙神前特意叮嘱过沈天野,只吃野果,别的不要碰,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沈天野好不容易才直起腰,死死地捏着她的胳膊,鼻子发酸,吸了两下才缓过劲来说:“没有啊,我只吃了果子,现在还口干舌燥的。”
果子虽然汁水多,却代替不了水,但是这里潮湿,又可能有些其他原因导致他还好好的,没有什么意外。
“你……是不是喝过洪水?”与他们相熟的那个白鱼人见他这么难受,突然灵光一现,试探问到。
“那玩意儿也算喝吗,呛了几口。”哪有人落水不呛水的呢,沈天野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
崔冉却反应过来了,鱼谷里的人本就是鱼人一体的,自然是常喝这里的水,可是他们喝了就会变成鱼。洪水一发,鱼人纷纷化鱼,闭紧嘴唇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有沈天野是凡人,他一口都碰不得。
再说了,洪水跟普通水又不一样,它肮脏、污秽,藏了不知多少年,泡了不止多少东西,更是喝不得,哪怕沾一沾唇都不行。
正当此时,沈天野突然倒下,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地上,他腹中绞痛难忍,恨不得将自己的胃肠抠出来才罢休。
崔冉见他这副模样难免着急,白鱼人也忙不迭地说:“鱼谷中的水是神龙带来的甘霖,能治百病,叫万物复苏,你不是鱼谷中人,喝了水自然就要皈依成鱼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