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令玉……温令玉么?”许惠娘想起来这个名字,曾经是书院最受拥簇的学生。
  “是啊,怎么忍心见他受苦呢?”崔冉心中情绪复杂,心疼的情绪慢吞吞翻涌上来,这让她对此感到陌生。
  “可是……你是妖啊!”许惠娘觉得她大约是疯了,真的对凡人男子动了真心。原本她只以为她是看他貌美随便玩玩的。
  “那又如何,我只管当下罢了。”崔冉不想再谈论这个。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典礼之前我会把玉牌借给你,如果我……”
  “我会把你的尸体要回来,做花肥。”许惠娘诚恳道。
  “不必了,若你多给我些消息,恐怕我能更快让你出去,你说呢?”崔冉摆手。
  “什么消息,我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许惠娘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怎么看上那温令玉的?”
  “自然是………”崔冉扬起声调。
  许惠娘也跟着眼巴巴地看她,她好奇心旺盛,遇到这种男欢女爱的,恨不得把耳朵长旁人身上。
  “自然是龙神。”
  “哦,那有什么,我估摸着它已经堕落成恶龙了,不过残存一点龙魂,凝成实体,但是你远远不是对手啊。”许惠娘将她上下打量,她可不会忘记崔冉在书院差点找了她的道,叫那个假人骗了。
  “龙神神圣仁慈,那个龙魂可不会,它狡猾得很,轻易不肯出来。”
  许惠娘作为断室妖怪中唯一具有自己思考能力的,崔冉相信她有特殊的门路,果然这一问,还是能问出许多。
  既然已是恶魂,她的铜钱剑就能派上用场,又有实体,就意味着有致命弱点,崔冉心中获胜把握已经从一成升至三成。
  这三成足够她放手一搏。
  除了龙神,崔冉又问了关于祭祀典礼的事,只不过许惠娘自来到鱼谷就一直身处断室,对此知之甚少。
  逍遥子不会随意放她离开,更不必说参加典礼,至于那些她每日都能见到的白鱼人,更是犯了事的奴隶,挣扎在生死边缘,一见她就吓破了胆子,哪还有心思说话。
  因此,许惠娘在此处,其实是很寂寞的。
  崔冉要走,她便恋恋不舍地挽留。其实她并不是多么担心她死在龙神手里,而是好不容易有个陪伴不想轻易失去。
  她与崔冉挥手作别,看着崔冉从薄膜一侧离开,突然好生羡慕那个温令玉。竟然有人挂念着他,愿为他以命相搏,这天地之间,是否有一个活物,也愿意这样对待她呢?
  黄鸟又接二连三的飞来,硬挺的翅膀发出声响,在嘈杂之中许惠娘又坐上树梢。
  薄膜外的人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外面。再往深处看,便是另一个薄膜包裹起来的地方,那里犹如装满了黑水,正是龙神恶魂所在之处。
  “恶龙,有人要去收拾你了。”许惠娘喃喃道。
  等到崔冉的影子也看不见,她才主动从另一边豁出一个口子来,放进来两个黑鱼人头,那两只头一胖一瘦,争先恐后地叫:“小姑奶奶,你可算完了。”
  许惠娘懒洋洋地哼了声,招呼黄鸟过来把白鱼人一一丢下,转身离开。
  两个黑鱼人捡走了活下来的人,心中纳闷,往日种地这个活计都要死上一大批这小姑奶奶才肯罢休,今天怎么转了性了。
  他们正嘀咕着,崔冉正好拐过弯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从许惠娘那里,她并非什么都没有得到,而是获得了一束花。一束正常的,浓艳的像是能滴出血来的红花,这是许惠娘慷慨赠给她的私人珍藏,在断室堪称数一数二的宝物。
  崔冉捧着花,却没有多少人看见。白鱼人看不到也不在意,黑鱼人倒是眼尖,忙不迭地收下,赐给她一个好脸色。
  这女人不一般,看着柔柔弱弱的,甚至面带病色,却出手不凡。但那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条白鱼?
  玉牌上显出一朵红花。
  崔冉如愿领到了三个果子和两壶水。从红庙出来后,恰好遇到沈天野。他像第一天的自己那样站在队尾,但高出一大截。
  他受了伤,脸上几道血痕凌乱,不减容貌,反倒凭添一抹桀骜不驯的野性,他正虎视眈眈地戒备着。
  耳朵也早就支棱出来了,像一头蛰伏山林的野豹。
  “天野。”崔冉绕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沈天野闻声回头,“我就知道你也在这儿!”
  崔冉一下子被他逗笑了,心中轻松不少,在这里遇到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却也至少有照应,不用再担心了。
  “我们两个是嫌犯,当然都被流放到这里来了。”崔冉凑过去说些悄悄话。
  沈天野连忙弯腰低头,把自己的耳朵送上去。崔冉没忍住,摸了一把,热乎乎毛绒绒,又说道:“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吃肉,也不要喝水,等我回来带你出去。”
  既然见到了沈天野,这些事自然要叮嘱,她怕万一自己回来沈天野反倒变成了鱼人。
  “我又不是傻的,那肉肯定不能吃,放心吧。”沈天野心里有数,他亲手处理过不少猎物,大的小的,邪的灵的,有的东西他一看就知道不能碰。
  他进来之后,倒是很快跟几个白鱼人套了话,但是没人提肉和水的事,看来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东西都没坏处。结合崔冉说的,沈天野就明白了,这玩意他吃了估计会变得跟白鱼人一样。
  “你要去做什么,我跟你一起。”沈天野注意到她说的“回来”,直觉崔冉要去做一件危险之事,所以连提都不跟他提。这样他当然不能放她一人独自面对。
  “找一道魂,问点事。”崔冉轻描淡写。
  但实际她做好了找那恶魂拼命的准备。
  “什么魂,你这个样子能行吗?”沈天野拧起眉头,崔冉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能行,你知道的我绝不做没把握的事。”崔冉回道。
  沈天野当然知道,他与崔冉配合走镖许多次,哪怕在最危急的关头,崔冉都是冷静的。
  有一回,她叫一个妖物击断了肋骨,肋骨一根插进她的脏腑,叫她喘不上气,血沫子从口鼻中不断地冒,就像个小溪流似的。他吓得手都哆嗦,还能听见崔冉气若游丝的声音,颤抖着,提着一口气艰难地叫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丸药,又教他跟着念回春咒。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崔冉冷静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尤其越到关键时刻越是冷静,简直不像活人。
  “那你别叫我等太久。”沈天野阻拦不得,又恰好走到队首,耳畔虫云嗡嗡作响,催促着他前行,只得说道。
  就像他每次走镖临行前父亲母亲对他说的那样,总有人在原地等他回来,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绷紧脑中那根弦,不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境,由此才能够从险远道路上安然回来。
  “只消半日。”崔冉点点头,又捏了一把他的耳朵。
  她饥肠辘辘,好想吃凉拌猪耳朵。
  幸好沈天野不知她心中所想。
  龙神所在的地方是不向断室中的鱼人开放的,以至于那里早被人遗忘,只有寥寥几个知道那里藏着一个怪物。
  只不过他们也只知那是个要时不时喂食的怪物,并没有往龙神身上想,毕竟那个怪物吃人。无论是黑鱼人还是白鱼人都一视同仁,来者不拒。
  崔冉好不容易避开众人耳目,用自己的玉牌打开了薄膜。刚进去她就被浓郁的腥臭味冲击得喘不上气来。
  曾经在深林里,最凶恶邋遢的妖怪也没有这样的巢穴,崔冉非常怀疑这里面的龙是否真的是那传说中的神异模样。
  进去之后入目是一片灰黑色,稠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天低云暗,狂风阵阵。天地之间模糊一片,看不清具体的事物。崔冉踏出一步,出乎意料地踩上了坚实的土地,她再落下一步,行走之间竟有铿锵有力的金石叩击之声。恍若她是一块岩石敲击在另一块光滑的花岗岩上,而并非是肉身踩上土地。
  而在狂风之中,快速地穿梭过一片片影子,他们呼啸着,扭曲着,变换着。崔冉依稀辨认出它们是拖着长尾的野雉、头颅硕大有力的野牛还有蜿蜒起伏的蛇。崔冉仿佛置身书卷之中描绘的上古世界,这些远古异兽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同族,因而肆无忌惮地诱惑着她加入它们。
  崔冉孤独地行走着,一步又一步,渐渐的土地变得湿润了,花岗岩变成了硬土,硬土又融化成了污泥。崔冉仿佛开辟天地的盘古,艰难地在混沌之中行走,顶着罡风向前。
  终于,她闻到了水汽。
  而映入她眼帘的,并不是涛涛无垠的大海,而是喷涌咆哮的山峡。嶙峋的山峡犹如人狰狞的骨架,横卧在江水中。浑浊昏黄的江水顺流而下,几乎要将她卷入其中。
  崔冉又前进了一步,她站在一个凸起的石尖上,屹立不动。狂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在等待,等待恶龙出现,江水停歇。
  突然,一切骤止,安静下来,天地之间云层翻涌,乌色更加厚重,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出现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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