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又来了一个活人,她与众不同,有一个身子两只手两条腿一个脑袋。她是黑夜中的萤火,与天空上的血月遥相呼应。
  崔冉甚至能够听到它们的笑声。
  手怎么发出笑声?她并不知道。
  崔冉一阵胆寒,她没有第二张蛇皮可以蜕,必须想出方法。
  乱石顶的目的是什么?拼凑出完整的身体吗?崔冉有些疑惑。那为什么抬尸人毫发无损?他跟自己有什么不同?
  一颗长满了手的树。
  崔冉突然想起来他说过的话。什么样的树会长满手,长满什么样的手,像眼前这样的吗?
  她的眼前,一个个断手立起,排成一个个方阵,将她团团围住。
  她该怎么办?
  至少不能再触碰到断手了。哪怕是一不小心踩到都不行。崔冉想起来自己带来的那块杉木板,被做成了桥梁的形状。
  那是她为魂魄和身体做的桥,连接着阴间与阳界,是不是属于中间地带,可以让她短暂的栖身?
  来不及多想,崔冉看着那些跳跃着扑上来的断手,取出杉木板站了上去。
  断手扑过来,又忽的散开,它们明明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独特存在,怎么又突然消失了?
  不是变成了同类的一部分,而是消失了,从它们的身边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它们像失去了方向的苍蝇一样乱转,跑来跑去的反而将“自己人”撞得七零八落,有的断手啪嗒一声掉下来,顺便淌出一滩滑腻腻的血肉。
  黝黑的,酱汁一样浓稠。
  崔冉站在杉木板上松了一口气。她想,自己短暂的安全了。可惜在乱石顶上没有同伴可以依靠,她要自己进行下一步了。
  哎?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算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抓不住。
  同样的,温升竹走到一半突然顿住了,沈天野摸索着方向问他:“怎么了?”
  温升竹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刚才突然心中空了一下,好像忘记了要到哪里,自己要找什么。
  “我们要去哪里?”他看着血红色的前路,和黑茫茫的天空问道。
  “乱石顶啊。”沈天野回答的理所当然。
  “不是,我们已经在乱石顶上了,我是说我们来乱石顶干什么?”温升竹皱了皱眉。
  他发现自己忘记了。
  而一旁的沈天野脸色迷茫更重,他似乎并不理解这个问题,因为他并没有觉得来乱石顶是一个目的,而是一个理所应当的事。就像落叶归根,飘落大地,就像倦鸟归巢,回到家乡,而他在乱石顶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棵树……”温升竹没觉得他的理所当然正常,反而更加难受,他努力回想,终于有了一丝线索。
  他们要找一棵树。
  一棵不知道在哪里的树。
  第31章 乱石顶(三)
  树在崔冉的面前。
  这是一棵树冠上没有树叶,反倒长满了密密麻麻手的树,风没有吹,手反而轻轻摇摆,手指细长,柔美又诡异。
  崔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脚下是那片杉木,就如一道脆弱的船板,一旦不稳就会轻覆。
  崔冉看着这棵树失了神,她从未见过如此怪异恐怖的树,却又被它吸引,觉得它是如此的…美丽、正常。就像一株华美昂贵的珊瑚应当摆在富人家的客厅中,这棵树也有资格出入任何高级的场所。
  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棵树的存在,甚至越看越觉得顺眼。在她沉迷其中的时候,浑然不觉脚下的杉木寸寸龟裂。
  远方的风呼啸,丝丝缕缕经过崔冉的脸庞,但崔冉却一动不动。她沉迷在这种“正常”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甚至她沉浸在一场树为她编织的“美梦”中。
  梦中锣鼓鞭炮阵阵,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十里红妆,小孩穿梭嬉笑着接利市钱。崔冉举着扇子安安稳稳地坐在轿子中,身旁一左一右两个新郎官,驾马穿红。
  一张脸英俊潇洒,一张脸斯文秀美,正是崔冉记忆中的沈天野和温升竹。
  她今天要嫁人了,同时嫁给两个男人,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饱满的幸福的笑容,饱满到犹如蜜汁挤出来。
  崔冉舔了舔嘴巴,甜的。
  她应当很开心,毕竟嫁给一个好人家是一个女子毕生的愿望与追求。这代表着她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与这个社会联系的更加紧密。
  崔冉低下头,看着自己沉重华贵的绿色裙摆,静静地笑了。她好满足,好满足,谷豆哗啦啦洒下,堆在她的脚边,她跨过马鞍,没过几年就要生很多孩子。
  轿帘被掀开,沈天野和温升竹都争着朝她伸出了手。他们眼中是深深的眷恋与爱慕。
  崔冉却没有动,沈天野和温升竹见状脸色未变,反而笑意更深,他们弯下腰去,伸出了更多的手。
  手就是他们的诚意,一个个的伸出来,伸到她眼前,等待着她做选择。是握住沈天野的,还是温升竹的?
  这两个人都是天之骄子,身材样貌事业家庭无一不好,对崔冉更是情根深种,无论选谁结果都会很好不是吗?
  所以那些手殷勤地等待着,甚至招呼着,等待崔冉把手放在他们手中,一人一边,他们就可以共同过上幸福的生活。
  崔冉再次低下头,无视了那些手,反而看向自己的绣鞋。也是绿色的,缀着硕大的东珠,莹润漂亮,是温升竹花了大价钱买的,特意挑选了最手巧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在了她的鞋上。
  温升竹曾经说,主要是她想要,天上星水中月他都能叫人给她取来,说这话时他的唇边泛起温和的笑意,眼神犹如一泓秋水,托起她的脸庞。
  她动了动脚,裙摆摆动,抚过下面一截杉木板。这是沈天野走镖路上遇到的,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巨大古树,被他伐倒了留着给她做轿底,由她踩踏。
  不仅如此,平日里沈天野也是这样由她踩踏打骂的。他不讨厌,甚至还很喜欢,怎么甩都甩不掉,哪怕是用鞭子。
  鞭子?
  崔冉恍惚了一瞬,她什么时候用过鞭子?她摊开手掌,洁白细腻,没有丝毫用鞭子的痕迹,没有被磨的模糊的肌肤,也没有老茧。
  再说了,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会用鞭子。
  当务之急她要从轿子中下来,奔向她的美好新生活。奔向她的良田豪宅、如意郎君。
  好了,她该下来了,下来握住任意一只手。
  崔冉伸出了手。
  一道烈焰燃起,分散成一颗颗火球落在手的掌心。崔冉眼中的喜悦憧憬不复存在,反而变为冰冷的嘲讽。
  同时嫁给沈天野和温升竹?这场美梦可真好。
  大火转瞬间将眼前的喜庆全部吞噬,露出满目通红,还有张牙舞爪的树。
  一只只手连接着藤蔓从树身伸出,狂乱地拍打着地面。它好疼啊,被火烧着,疼的它几乎要陷入疯狂。
  崔冉扭身躲过狂乱的手,眼见着它们发出吱吱的声音,一个个坠落地面,重新变得焦黑。
  她不喜欢这个美梦吗?为什么不喜欢?
  树愤怒了,它从未失手过,这里的人爱钱爱色爱权爱光鲜亮丽的生活。为什么崔冉不肯接受它的好意?
  崔冉也困惑了。
  杉木板在她脚下丝毫不受火焰的影响,她依然是安全的。只是她不明白树的目的是什么。
  想杀了她?
  可是之前抬尸人却平安回来了,甚至没有消失记忆,也没有隐瞒遮盖这棵树有很多手的事实。
  不想杀她,又为什么引诱她握住那些手走下杉木板?
  这其中的差别究竟是什么?
  崔冉绞尽脑汁,她企图捋清刚才幻境中的每一个细节。这个幻境无疑是一场美梦,甚至美到不符合常理。她不可能同时嫁给两个人,更何况这两人还是表兄弟。
  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要嫁给他们?也许是因为……它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两个男人的痕迹,所以自作主张地编织了这样的结果。
  并且树并不在意这种与世俗不合的事情,反而在意的是结亲、生子,准确说是生子!
  树想要她生很多孩子。
  崔冉的眼睛亮起,她看向这棵树,假如上面的手是它的孩子,那么一切似乎得到了解释。在树看来,与谁结合、怎么结合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有很多的果。
  一棵树的使命是遮风挡雨、开花结果,花开花谢,叶落果熟,树的成长到结满了果子停止,然后再次开启循环。
  所以对于树来说,手是它的果子,一棵树有很多果子是很正常的,就像橘子树结的是橘子,桃子树结的是桃子。抬尸人说有一颗长满了手的树,就像说有一颗长满了橘子或者桃子的树是一样的。他强调的是长满了,而不是手。
  在抬尸人的认识里,正常的已经被改变了,就如同被鬼遮住了眼,树长满了手竟然也是正常的了!如果不是长满了,只是零星长了几个的话,估计抬尸人不会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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