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琼华将一碗参汤递给辛禾后,用钳子翻着炭盆上的芋头,又恨恨骂道:“二老爷夫妇当真是可恨。前段时间二夫人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府中打了姨娘您,今日二老爷又来府里闹。要我说,公子就该讲此事禀了族老们,让族老们……”
“哐当”一声脆响,辛禾将碗搁在桌上,里面的参汤溅在桌子上。
琼华吓的脖子一缩,怯怯望着辛禾。
“公子行事,何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辛禾冷着脸呵斥,“若你再管不住这张嘴,日后就别在我院里伺候了,免得害人害己。”
辛禾从来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过话,琼华吓的瞬间跪倒在地,忙不迭向辛禾磕头认错:“姨娘,婢子错了,求您不要赶婢子走,婢子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再也不乱说话了。”
辛禾到底也是穷苦出身的,她做不到看着琼华跪着给她磕头而无动于衷。
但她怕琼华在她面前口无遮拦惯了,回头当着魏明烬的面,万一说冒失了,那就不是磕头认错就能掀过去的事了。
所以辛禾板着脸,晾了琼华好一会儿,见她真的长了记性之后,才道:“起来吧。”
“谢姨娘。”琼华颤巍巍站起来。
辛禾又沉着脸敲打她:“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再有下一次,我就让窦嬷嬷将你撵回花草房。”
“是,婢子记住了,日后绝不再犯。”
辛禾看着琼华哭的双目通红的模样心有不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去洗把脸,来吃佛酥饼。”
琼华当即去了。
辛禾起身,将窗推开一条细缝。
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寒风似凌厉的刀,呼啸的在院中刮过,扯的树枝时不时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虽说魏明烬说,此事由他料理,要她不必管。但她到底涉足其中,辛禾做不到高枕无忧。
到酉初,天上便飘起了雪沫子。
如今天寒地冻行人本就甚少,街上的小贩们见飘起了雪沫子,便陆续开始收摊。
这个时辰,整个清源县,只有花楼和酒楼的生意最好。
而从魏明烬府中出来的魏敬尧,此刻就在一家酒楼里喝酒。
从前他兄长在世时,所有人都说他不如他兄长。
他做生意不如他兄长,他生的儿子也不如他兄长,他娶的媳妇儿也没他兄长的漂亮。
在那些人眼中,他兄长就是一只敛财的聚宝盆,而他魏敬尧屁都不是。
但有一点,他胜过了他兄长。
他兄长是个短命鬼,他死了,而他还活的好好的。
“哈哈哈哈,他积攒一辈子的家产,就都归我所有了。”酒楼的雅间里,魏敬尧翘腿坐在桌前独自开怀畅饮。
魏敬尧今日十分开心,就连眉心的川字纹都舒展开了。
若非此事不能向外人道也,魏敬尧此刻定然要邀朋唤友与他们一同举杯欢庆,而不是在此一人独乐。
“你脑子活络,会做生意又能怎么样?到头来不还是你埋泉下泥销骨,我在人间享你福。”说着,魏敬尧又神色得意的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各处陆续已掌了灯,外面的雪沫子也逐渐变成鹅毛大雪了。
魏敬尧喝完最后一壶酒之后,才打开雅间的大门,摇摇晃晃朝外走。
中途正好遇见了店小二,店小二好心提醒:“魏二爷,您走好,小心台阶。”
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关心之言,但魏敬尧却往袖口里摸了一把,旋即将一个银锭扔在小二身上,摇摇晃晃顺着楼梯往下走:“爷今儿心情好,赏你的。”
“哎呦,谢谢魏二爷,谢谢魏二爷。”那小二接过银子,忙不迭对着魏敬尧的背影点头哈腰道谢。
魏敬尧却是潇洒的挥了挥手,提袍下了楼梯,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往外走。
甫一出酒楼,迎面的飞雪便迷了魏敬尧的眼睛。
魏敬尧刚抬手揉完眼睛,一个小厮便过来道:“风急雪大,老爷快上马车吧。”
魏敬尧这会儿喝的有些发晕,连那小厮的脸都没看清,便任由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后,然后倒头就睡。
而那小厮将脚凳收回去,又将头上的斗笠压了压,便赶着马车往前行去。
今夜风雪交加寒气逼人,再加上已快至亥时了,此刻街上空无人影,只有这辆马车穿梭而过,速度快的像是阴间来勾魂夺命的阴差。
而马车内的魏敬尧仍酣睡如猪。
魏敬尧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隐隐感觉到马车停了。
他还以为是到家了,便睡眼惺忪的由着那小厮扶着下了马车。甫一抬头,面前倒是有盏灯笼。
不过那灯笼不是他们府门口的灯笼,而是被一人提在手里。
魏敬尧眯着眼睛,看见那灯笼照在一人漆黑的氅衣上。
他顺着那氅衣往上看,就看见了魏明烬的脸。
“明烬,你怎么在这里?”魏明烬愣了愣。
“自然是来找二叔您的。”
一阵风蓦的吹过来,魏敬尧打了个寒颤,酒一瞬醒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座桥上。魏明烬和奉墨站在他面前,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车夫。
那车夫掀开斗笠,赫然是池砚。
魏敬尧顿时恼羞成怒,又瞪向魏明烬:“魏明烬,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明烬笑了。
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问这么可笑的问题。
“我来送二叔一程。”说话间,魏明烬缓步朝魏敬尧走来。
魏敬尧就算是傻子,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但奉墨和池砚分别守在桥的两端,他哪里都逃不掉。
看着靠他逐渐靠近的魏明烬,魏敬尧不住后退的同时,又厉声呵斥魏明烬:“明烬,我可是你的亲二叔,你杀我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魏明烬不言,只仍旧向他逼近。
魏敬尧又拿魏明烬的前程威胁魏明烬,魏明烬仍无动于衷。
眼看自己的后背都抵在栏杆上了,魏敬尧这才认清现实。
他一改今日在魏家时的嚣张跋扈,开始向魏明烬求饶:“明烬,你放过二叔。二叔保证将你和辛姨娘的事彻底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
“当真?”魏明烬望向魏敬尧,似是开始动摇了。
魏敬尧立刻点头:“当真当真。明烬,二叔就你这一个侄儿,你是二叔看着长大的,二叔怎么可能会真的害你呢!”
“二叔,你光嘴上说,我不放心呀。”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放心?写字据还是要我发誓,只要你提,我都能做到。”
魏明烬歪头做思考状。魏敬尧正要调整呼吸时,魏明烬双掌猛地一推,魏敬尧一个不防,被推的上半身骤然失去平衡。
魏敬尧惊叫一声,伸出手拼命想抓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抓住,整个人顷刻间就从栏杆上后翻跌了下去。
不过瞬息,桥下的河里便响起扑通的落水声。
魏明烬负手站在桥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河面,叹息似的开口:“可是二叔,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原本平静的河面被魏敬尧砸起巨大的水花,魏敬尧在水中拼命挣扎。
魏明烬便十分有耐心的等着。
等了没一会儿,河中便消停了。涟漪消散后,河面重新又归于平静。
夜色如墨倾倒,满城风急雪密,厚厚的雪在飞拱桥上堆积,遮去了所有的痕迹。
辛禾一宿都没睡好,第二日晨起后,坐在铜镜前,整个人还有些神思恍惚。
昨日魏明烬与魏敬尧说好,今日要清点魏大老爷留下来的家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辛禾正沉思时,一个小侍女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
虽然昨日魏明烬说,这事他来料理,让她不必管了。但事关她的性命,辛禾做不到超然物外。
所以今日一早,她便命院中一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偷偷去府门口那边盯着,若是看见魏敬尧进府,就让那小丫头来回她。
如今这小丫头却来回说:“婢子守了好久,都没看见二老爷,反倒看见了先前去庄上养病的絮姨娘,而且还是公子身边的奉墨带回来的。”
乍然听到芳絮的名字时,辛禾还愣了愣,但转瞬,她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是说,芳絮是被公子身边的奉墨带回来的?”辛禾盯着那小侍女,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婢子确定,婢子没有看错。”
见辛禾没有再问的了,琼华便给了那侍女一吊钱,送她出去了。
辛禾独自坐在靠窗的榻上,慢慢揪紧手中的帕子。
魏敬尧那人表面上精明,实则外强中干,以他那个脑子,确实不可能查到她和魏明烬之间的事情,但若这里面再加上一个芳絮,那倒是有可能了。
照这样看来,芳絮上次所谓的去庄子上养病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出府筹划对付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