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说实话,在祁峙的世界里,永远一片黑暗,早已分不清是半夜还是白天。
  祁峙说他饿了,想自己煮碗面。
  林奶奶:“那你叫我,我给你做。”
  祁峙抿了抿唇,“外婆,我想自己做。”
  那天晚上,是林奶奶在厨房里一点点指导祁峙做的,最终,祁峙磕磕绊绊的做好了那没什么滋味的水煮面。
  还打了两颗荷包蛋。
  他一碗,林奶奶一碗。
  祖孙俩半夜不睡觉,吃着祁峙亲手做的面。
  他打鸡蛋没什么经验,鸡蛋里还有鸡蛋壳,硌到了牙齿。
  祁峙用力的将鸡蛋壳在他的口中咬碎,就着鸡蛋一起吞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林奶奶吸了一大口面条,“好吃,小祁,你瞧,你煮的面条很好吃,外婆上了年纪,就应该吃些清淡的。”
  后来,家里在祁峙的要求下,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而他,近乎自虐式的逼自己习惯黑暗,习惯二十四小时的永恒黑暗。
  没有人理解当时的他有多痛苦。
  就像现在利思觉得没有人能够理解她自己一样。
  可是两个同样被困在黑暗里的人,被上天赋予了可以相互依偎取暖的权利。
  尽管这根被燃烧的火柴,光亮还不足以将黑夜击退。
  但如果不拼一把,谁能知道未来会如何呢?
  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即使现在黑暗,即使现在触摸不到光明,可他们依然葆有对明天的信心。
  “可是你……”
  利思想说,可是现在的你完全看不出曾经陷入阴霾。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是啊,她有什么立场站在现在的时间轴上评价当初的、陷入黑暗的祁峙呢?
  “可是我现在还是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
  祁峙猜到了利思想说什么,他主动接过利思的话。
  利思的眼眶更红了,她知道祁峙从小被誉为天才少年,前途一片光明,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光明,他可以有更多选择,有更多建树,可曾经小小的天才少年,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依然用“好好的”来形容现在的他自己。
  利思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的钝痛。
  “医生没有判我死刑,但是情况不是很好。”利思鼻音变重,一点一点缓缓的将她的害怕说出:“我害怕,我怕万一……”
  “没有万一。”祁峙忽然笑了,利思看着他利落的下颌,觉得病房里压抑的氛围都变的和缓了不少,祁峙笑着开口,“你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一切美好才刚刚开始。”
  万物磅礴、盛大又脆弱,利思在辗转反侧的夜里小心翼翼问祁峙的问题,祁峙给了她答案。
  不是出于对病人的宽慰,而是两颗心的相互依偎——
  两颗属于赤忱少年和少女的心。
  第18章 “当然值得。”
  从确诊的那一刻, 利思开始了她的治疗,吃不完的药,做不完的检查,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成为医院的常客。
  可她一点也不希望被大家当成病号。
  她不希望去医院的时候,路过的病人或是家属投来可惜的目光, 仿佛在说:怎么这么可怜, 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症。
  她不希望看到旁人怜悯的目光。她希望大家把她当成只是有点头疼脑热的普通病人来对待。
  徐敏澜和利万成刻意的在利思面前装作和平日一样, 仿佛利思只是忽然拥有了一个漫长的曾经求而不得的假期而已, 而不是因为其他的身体原因。
  一家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表面的安宁。
  至少看上去,一如从前,风平浪静。
  骨恶性肿瘤的确诊随之而来的来势汹汹的并发症, 利思的手腕愈发疼痛, 还有转移的迹象。
  利思慎之在想,这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
  以前的她都把手腕的疼痛当成运动训练的并发症,肌贴、喷雾、膏药什么的都一起用,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坚持一下就扛过去了,可现在得知真相后, 她觉得自己手腕的疼痛简直难忍至极, 她不止一次的想, 为什么会这么痛啊, 为什么会痛到她快要难以忍受。
  手腕痛, 心也痛。
  利思不停的说服自己, 现在一定要有积极的心理暗示, 不能消极的生活, 要笑着去面对, 每天重复着说“我可以”。
  她可以战胜病魔,她可以顺利的恢复,她可以重返球场。
  可是她因为身体原因,去训练场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每次训练后,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了,她发现自己打球明显变累了,身体也比以前变沉重了。
  以前轻轻松松能接到的球,现在接的很吃力,而且发球也少了很多攻击性。
  她自己心里是想去训练的,可是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她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利思的重心不得已放在了治疗上,而不是赛场。
  曾经梦寐以求的休息时间纷至沓来,利思自嘲的想,这可是以前难得的休息时光,现在却一点也不想要。
  人生真是矛盾,如果从前在训练的时候告诉她,她可以放假了,她一定高兴不已。
  可现在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还想回到赛场。
  没有运动员不爱自己的赛场,那是属于自己的辉煌,是属于自己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利思在医生的建议下,也合理的安排自己的训练时间,队里的教练和队友也很支持她,初春,对内照例举行队内赛,利思也报名参加了。
  利思第一轮的队手是年龄比她大两岁的队友胡雪音,两个人以前的比赛中旗鼓相当,通常是比赛时你状态好一点你就赢,如果我状态好一点我就赢。
  她们未来会进入国家二队、如果成绩好会再进入国家一队,哪个不是一拍一拍挥上来的佼佼者,大家水平都不差。
  利思在比赛前,难得有些紧张。
  毕竟她知道,她最近训练效果并不好。
  比赛一开始,是利思先发球,发球轮她尽量做到不丢分,也确实如她所想,她发球轮失误很少。
  她和胡雪音的队内赛很精彩,周围围满了队友。
  原本利思认为会打得很焦灼、甚至她会输的很惨烈的一次比赛,可她却赢得很轻松。
  超乎预料的轻松。
  利思以大比分3:0的好成绩结束了比赛,周围响起欢呼声,利思过去和胡雪音拥抱击掌。
  胡雪音在她耳边说:“恭喜恭喜,小思最近涨球了,我还以为能打到决胜局呢。”
  利思笑的有些勉强,可还是硬挤出了一个和往常没有异常的笑:“没有啦,雪音姐你反手击球越来越厉害了。”
  “小思还谦虚,我们在周围看的可很清楚!”
  “对啊,小思要拿冠军的话得请我们吃自助啊!”
  “嘿嘿,小思!请客!小思!请客!”
  “……”
  这是他们队内传统,谁拿了队内赛冠军就要请客吃训练场附近的一家自助餐,他们队员运动强度大,食量也大,自助餐是他们常去的好选择。
  利思点了点头,“那当然啦,一定一定!”
  说完她收起了球拍,没有看下一场比赛,而是一个人躲到卫生间里去。
  一个人在卫生间狭小的隔间里,她闭着眼睛,消化内心的复杂情绪。
  刚才的比赛明明是她赢了,可是她能感觉到胡雪音下意识的让球和放水——
  譬如以胡雪音的能力,某个球是能上台的,可是她却故意让球上不了台,利思得分;又譬如胡雪音的对拉能力很强,在以往的比赛中,两个人有来有回,可今天有的球,胡雪音很明显的没拉起来,甚至有些球挥了空拍,利思得分;又比如在胡雪音发球的时候,也轻轻松松发一个利思擅长接住的球,让利思顺利得分。
  利思不傻,胡雪音做的这些,她心中都清楚。
  利思知道胡雪音不是故意的,因为他们每个运动员都懂得尊重对手,知道故意的消极比赛是对比赛、对对手、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利思也心知肚明的知道胡雪音让她赢是考虑到她的身体原因,才会选择这么做的,胡雪音恭喜她赢了比赛的时候,语气很真诚,是真的发自肺腑的替她开心。
  周围的队友们也是,大家的鼓掌欢呼声都是真的,可大家都是内行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都门儿清,又怎么看不出胡雪音做了什么呢?
  正因如此,利思又难过又高兴,她的队友们,都在默默的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
  可她不希望这样,不希望队友们觉得她是病人,不希望队友觉得她输了就无法接受,不希望队友觉得她是无法正常比赛的病人,她不希望队友认为她是需要在比赛时下意识放水的病人。
  她希望队友们和痛痛快快的比一场,她想,她也应该在球场上得到释放。
  比赛本就有输有赢,她利思赢得起,更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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