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车子重新使下车道,往左边的山路上开,两边是被北风吹的哗哗作响的枯树林。
直到五十米外隐隐有灯牌晃动,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落日汽车影院”。
她心中微讶,看向身侧的人。
周禀山显然也是第一次来,抹方向盘的时候来回在前后找入口,最后在右侧找到了车辆入口处。
他提前买过票了,验码进入。里面的路都有指示,按照箭头走就好。
今天来汽车影院的人不多,还有不少空位置,他们在比较靠中间的位置停下。
汽车引擎暂停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为什么来这里?”
她知道他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但为什么是汽车影院。
车厢里响起开包装袋的声音,周禀山将一盒盒外卖拿出来,摆在主副驾之间的排挡上。
“上次在影音室,我发现你很喜欢看电影。我猜去电影院你会觉的无趣,所以想到这里。”
林幼辛挑眉。
惊讶他能猜到,也惊讶他肯花心思猜。
而且她确实觉得电影院无趣,不然也不会在家里装影音室。
“谢谢,我很喜欢。”她看向他,“我认真的。”
周禀山心中微动,递给她免洗洗手液和筷子的时候声音依旧四平八稳:“那就好。”
今天播放的电影是老片子,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他们开始看的时候正到周星驰两只手扯着嘴角大笑的画面。
她拆外卖盒的时候看见了,扑哧笑了一声。
那道声音很细,很微弱,从鼻腔里发出。
周禀山手指微动,忍着没有侧首去看她。
陆陆续续又有车来,车前灯在他们车窗上滑过,一道光影从周禀山的侧脸滑过。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看向旁边的人,“你该不会也猜到我喜欢看港片吧?特意选这家?”
“不是。”周禀山将餐盒垃圾收起来,“但我确实有选择。”
“你选了什么?”
林幼辛现在觉得周禀山这个人有趣极了,他的行为逻辑总能跳出她对他的猜测。
周禀山顿了顿,“周星驰。”
“为什么?”林幼辛眯眯眼,“因为你们都姓周?”
他笑着摇头,“因为我觉得他是世上最有趣的人。”
肯定也会比某些人有趣。
林幼辛愣了下,这是什么鬼理由啊。
汽车影院整晚都开,今晚似乎是港片专场,放完周星驰就放王晶,然后是徐克、眼镜王......
“想睡觉了吗?”
快一点的时候,周禀山看她眨眼的速度都在变慢,很明显是困了。
“有点困,但不是很想睡,也不想回家。”
林幼辛抱着胳膊,她早已脱了鞋,并腿侧坐在副驾上,腿上盖着周禀山的外套。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意外之喜”了,现在这个的状态很好,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管。
不用想黎青、不用想爷爷,也不用想任何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
不知又看了多久,她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摸索着从包里翻出来一看,是黎青三个小时前的回信,这里的网滞后了很久。
妈妈:[妈妈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微笑)。对了,今天是元旦吧,妈妈祝你节日快乐!]
妈妈:[转账:88888。]
她眼神呆滞的看着,没接收,只是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朋友圈背景和头像都是她小女儿的照片,最新一条朋友圈发于今天。
【元旦节快乐!愿我的老公和宝贝女儿身体健康,永远开心!你们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
配图是一家三口在镜头前贴脸拥抱的照片。
岁月似乎没在黎青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而这张照片也格外的似曾相识。
于是她按了几次返回键,回到她和黎青的聊天对话框。
里面的背景图也验证了这一点。
一张看起来古早的老照片,那时她只有七岁,穿着粉色公主裙被黎青抱着,林俭章站在最后抱着她俩。
他们也是一家三口。
心底漫起潮湿,她好像真的被至亲遗忘了。
她忘了她曾经还有个女儿。
比起不爱,不爱了好像要更残忍。
“冷不冷,我把暖风再调大一点。”
“不用的。”
周禀山要去调节的手指微僵,因为捕捉到她声音里的潮意。
“好。”
最终不知看了多久,凌晨时分,汽车重新启动,林幼辛擦去眼角一点水痕,问他:“要回去了吗?”
她话中难掩抗拒之意。
周禀山也确实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声音温沉:“不回。”
“哪要去哪?”
他不说话。
依旧没有确定答案。
算了,她不想管了,爱去哪去哪吧。
车辆驶出停车场,“落日汽车影院”的电子牌在逐渐深蓝蒙光的凌晨开始变得不那么刺眼。
周禀山绕出去,朝东开。
柏油山路很好走,一圈一圈开始环绕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是在上山。
“是要...看日出吗?”她试探猜测。
“我好不容易想到的,不要拆穿。”
他一本正经的让沉闷的车厢多了一丝活气。
林幼辛笑了下,却又止不住的眼眶发酸,整个笑容都不受控制的瘪了下来。
很突然,她迅速低下头捂住脸,声音颤抖:“谢谢......”
这种时候她也很怕自己忽然被人用心对待。
听着耳边越来越重的啜泣,周禀山嗓中干涩,心里很疼,但很无力。
“幼辛,我在开车。先不哭了,好吗?”
“...好。”
她抽抽嗒嗒的应,好像一个只会说“好”的工具,实则眼泪一点没停。
周禀山无奈。
终于开到山顶观景台,天已经有一丝丝亮,周禀山将车停稳,下车,拉开副驾车门。
“到后座来。”
林幼辛不明所以,但听话的下车,走去后座,他随之上车,下一刻,她被抱到他腿上。
尚来不及震惊,温热的手掌已经扶住她的后颈按进自己怀里,他声音低沉不忍:“哭吧。起码要我抱着你,不要自己哭。”
被他哄的这一刻,好像才是真的眼泪决堤。
她的心里冲塌了一个洞,过往十几年的酸楚都在往外涌。
好像回到了黎青离开的那一天。
母亲在他们住了十年的别墅门前,提着行李箱,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她说:“圆圆,你不能那么自私,妈妈不可能为你爸爸守一辈子的。但是你放心,妈妈永远都爱你,你是妈妈最爱的宝贝女儿。”
她信了,然后黎青有了新的宝贝女儿。
而梁霄树离开的那一天也说了类似的话。
他说:“林幼辛,分手就是分手。如果你非要一个什么理由,好,那就是这八年我真的腻了,不爱你了,这个理由可以吗?你不要耍公主脾气了,没有谁能陪你一辈子,我更不想在你和你家人面前跪着活一辈子,可以了吗!放我走吧!”
她也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伤到了他的自尊心,可没过多久他就和另一位千金小姐谈恋爱了。
她并不是想怪谁,只是觉得很难过。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甚至活得像一个烂好人,可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事?
在她的前二十六年里,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占了十年,一个占了八年。可是他们都对她说这样的话。
像两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不值得他们为她留下吗?她不值得被爱吗?
对他们来说舍弃她是不是真很简单,可以毫无愧疚与负担?
还是,像她这样长情且念旧的人真的有错?
像细细密密的尖针,来回反复的扎着她、提醒她,他们不爱你,你不值得。
而即便她再清醒的反抗与排斥一些女性“追求被爱”的低级主义,可还是会被人性伤到。
林幼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痛苦到无以复加。
而抱着她的人几乎也从肌肤相贴中感受到了同样的痛感。
周禀山安静的抱着她,心如刀绞。
他从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她一向是乐观的、活泼的,充满治愈力的,即便不开心,精湛的演技也能让她看起来天衣无缝,她并不喜欢给任何人制造麻烦。
而他习惯了那样的她,却对此刻的她束手无策。
如程灏所说,如果这时候那位梁先生在,说不定她真的不会这么难过。
山顶将明未明,时有呼啸的北风刮过。林幼辛的抽噎声就混杂其中。
最后不知哭了多久,她抽噎的声音渐小,变得像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浅浅的呼吸,像哭累了,慢慢平复下来。
“要纸吗?”他忽然出声,带一点疲惫的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