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待人魂完全走出天子的身体,天子已经痛得昏迷过去,云浮额上全是细汗,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收势调息。
  这缕英魄在原地踟蹰良久,最后终于找到自己的同伴,慢悠悠地朝着珑渊控制住的另外二魂三魄走去,待第四魄融合之后,神力约束下的人魂一颤,身上金光愈盛,隐隐可以看出是个男子的身形,身量高挑,腰背劲瘦有力。
  云浮竟然觉得有些眼熟,但她并不以为意,毕竟天上的那些神君身材大多相似,光凭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觉得眼熟,实在有点可笑。
  还不等云浮拿出阴阳镜,那人魂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珑渊连忙撤走神力,人魂就蜷缩着倒在地上,挣扎翻滚,抽搐不止,情状比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已经只是残魂,发不出声音,云浮却像是听到了他绝望痛苦的嘶喊。
  珑渊眉心微蹙,长睫低垂,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起。
  云浮亦心生恻隐,几乎几乎不忍再看,低声叹道:“英魄合体后,曾经经历的痛苦会在人魂身上再次上演。”
  她不想再看这场无声的酷刑,举起阴阳镜准备将人魂收入镜中,然而,就在她即将念诵咒语的瞬间,人魂忽然如疾风般朝着晕倒在地的天子袭去,这东西本就无形无影,速度快起来连云浮都应对不及,且它遇到危险本能地寻求庇护,最好的方式就是附身在活人身上,如今二魂四魄齐聚,真要让它回到天子体内那还了得。
  珑渊几乎在人魂动作的一瞬间就出手,云浮就站在天子身旁,动作快过大脑,在人魂袭过来的时候本能地挺身阻挡,好死不死阻止了人魂回到天子的身体,却上了她的身。
  她晕过去的前一秒,似乎听见珑渊惊慌失措地喊她:“阿浮!!!”
  一定是那该死的人魂作祟,珑渊怎么会这么唤她,以及,她刚才为何不直接把阴阳镜祭出去,而是用身体去挡,真是蠢透了。
  ——
  “小殿下,小殿下——”
  云浮睁开眼,发现自己深处一处古朴华美的宫殿,黑漆绘朱红云纹的屏风、朱雀形状的铜灯以及鎏金瑞兽熏炉一应俱全,东边靠阳的一面还放置了一整架青玉编磬,殿内檐柱皆用金箔包裹,而承尘和四周的锦帐以黑、红、白三色的纹饰为主,庄重华丽之外,透着一丝神秘莫测的气息。
  这不是赵氏天子的皇宫,难道是……
  “小殿下,小殿下!”
  云浮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偏过头,看见跪在一旁身着浅黄宫妆,梳着坠马髻的宫女。宫女见她终于有反应,面带微笑却不失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已经前往九霄殿了,陛下说小殿下今日的功课可以先放一放,奴婢伺候您更衣。”
  云浮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她是在做梦,而梦中的她应该就是这个被称作小殿下的孩子。
  然而神仙是不会做梦的,她昏迷之前被人魂附身,这很可能是人魂的梦境,所以说,这里应该是六百多年前的人皇所居宫殿,而这个被称作“小殿下”的男孩,很可能就是人皇幼子。
  云浮感觉自己像是被禁锢在一具幼小的身体中,虽然有清晰的意识,却只是这具身体的“看客”。
  小殿下正跪坐在书案前,两只小手正规规矩矩地捧着一卷书帛,似乎是正在苦读。
  透过小殿下的眼睛,云浮一眼就扫到手中的书正是皇室谱系,当初天上地下都查不到的任何记载,就这样直白地呈现在她眼前。
  小殿下听见宫女的声音也不为所动,而是将书帛摊开到最后,也是谱系记载的最后一部分,然后云浮就看到了最后一任人皇的谱系。
  人皇名唤李昭,皇后乃姬姓,而人皇的二子一女皆在谱系之上,长子李如珪,次女李如玥,幼子李如琢。
  原来人皇幼子名叫李如琢。
  小殿下看完最后一部分才将书帛放下,云浮感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坐直,只听小殿下对宫女道:“更衣。”
  一排内侍宫女鱼贯而入,安静无声,井然有序地伺候小殿下更衣。
  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云浮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地方,周围所有人的脸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唯独“自己”的脸,总是模糊一团,根本看不清是何模样,只知道这小殿下身量很矮,堪堪到宫女的腰部,大概五六岁的光景。
  此时殿内走进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头戴冕旒,玄衣纁裳,上绣龙凤图案以及十二章纹,尽显威严华贵。
  他甫一进殿就唤了一声:“琢儿。”
  宫女内侍停下手中动作,跪地叩拜:“参见陛下。”
  来人竟是六百多年前的人皇李昭。
  云浮感受到琢儿发自内心的喜悦,却依然镇定地转过身,板板正正、一丝不苟地朝人皇行了一礼:“拜见父皇。”
  奶声奶气的声音一本正经,有一种小孩装大人的萌感,没想到人皇幼子小时候这么可爱。
  行礼间人皇已经走到琢儿面前,蹲下身亲自将孩子扶起来,声音低沉温和,且满含宠溺:“琢儿免礼。”
  琢儿抬起头看向人皇,因为高兴小胸脯微微起伏着。
  云浮也终于有机会借琢儿的眼睛看清人皇的容貌,那是一张十分英俊且年轻的脸庞,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眉眼深邃,鼻梁挺直,眉宇间似是沉淀着无尽的威严和智慧。
  云浮虽未见过圣皇,却听说圣皇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有化神期的修为,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她不清楚如今是哪一年,但想来人皇的修为已经很高了。
  人皇亲自将琢儿抱在怀中,云浮的视野一下子变高很多,琢儿乖乖地伏在人皇肩头,因为害羞而脸颊发热,连云浮都觉得一阵不自在,虽然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孩子,但还从来没有和谁如此亲近过。
  人皇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琢儿耳边响起:“你的兄长和阿姊都已经准备好了,没想到琢儿还在磨蹭,父皇只好亲自来了。”
  琢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只用两只小手紧紧搂住人皇的脖颈。
  云浮心想,如果梦中的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现下看来人皇应该是真心疼爱他的幼子,为什么最后却不惜手刃亲子,还要残忍地将其魂魄打散,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皇一路上都将琢儿抱在怀中,云浮也沿路欣赏了六百多年前皇城的全貌,城墙高台雄浑壮观,庑殿连廊错落有致,宫室的悬山顶浑然古朴,向着天际自然延伸,处处都透露出威严庄重,浑然大气的皇家气势。
  人皇一直抱着孩子来到一座台基高大,气势宏伟的宫殿,殿前是一片十分宽阔的演武场,四周席位已经坐满了人,观其服饰,既有臣僚,也有不同门派的修士。
  看见人皇过来,所有人立刻起身相迎,当中一名女子身着玄衣红纹的裙裾,云鬓高髻,头戴凤冠,左右各插一对金凤步摇,容貌十分美艳,却气势冷然,让人不敢直视。
  这应该就是人皇的发妻姬皇后,传闻其修为与人皇相差无几,在人界名声威势不亚于人皇。
  云浮忽然记起,她还在人间的时候,人界就十分敬畏这位皇后,不过更多的,是畏多过敬,人皇为政以仁,处事温和,皇后与人皇一同主政,平起平坐,却威严冷肃,手段杀伐,是以修仙界和凡间都称之为厉后,可见其余威慑人。
  厉后左右各站着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同样穿着黑底红纹的礼服,少年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肖似其母,俊美有余,温和不足,眉目冷峭傲慢,少女同样生得十分美貌,既有其母的美艳,又有其父的风仪,瑰姿艳逸,气质娴静。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拜见陛下。”
  人皇语气温和:“免礼,平身。”
  众人起身,云浮感觉原本乖乖趴在人皇肩头的琢儿突然挣扎起来,人皇立刻将他放在地上。
  琢儿便小跑两步,来到厉后和兄姐面前恭敬地行礼:“儿臣拜见母后,拜见兄长和阿姊。”
  厉后对琢儿的态度却有些冷淡,微微抬了抬眼,目光在琢儿身上一扫而过,随即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二殿下,你应该称呼兄长为太子。”
  太子眼角眉梢都是近乎刻薄的冷漠,神态几乎与厉后如出一辙,听到厉后的话只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睨着琢儿不说话。
  云浮感觉琢儿的小胸脯又悄悄起伏了两下,这次却不是高兴,而是难过,但他还是恭恭敬敬朝着太子李如珪又行了一次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厉后方才开口时人皇就忍不住皱眉,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发作,等琢儿行完礼,他便迫不及待地让琢儿起身,对厉后道:“彼此兄弟,何必如此拘礼。”
  厉后不为所动:“今日是珪儿最重要的日子,礼不可废。”
  人皇眉心一跳,神色已然不悦,却不想当着文武百官和仙门世家的面与皇后争执,于是压下心头的不快,越过众人直接走上龙椅坐下,厉后眉梢都不曾动一分,面无表情地跟在人皇身后,坐在龙椅一侧的凤座上,太子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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