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紧绷的身体颤抖个不停,巨大的悲痛已经让他的头脑混乱不堪,他的嘴唇上下开合着,可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才能阻止徐知潮,他也不知道徐知潮到底为什么要去死,只是因为他答应过自己要放过他吗,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方式吗,这半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已经足够让他无法承受,徐知潮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徐知潮……你不能死。”
  即便用了浑身的力气,他举着枪的手也丝毫未动,巨大的绝望瞬间吞没了他,他干涩的眼眶已经流不出泪来,只能眦起眼眸着冲着前方无助地怒吼着,“你不能死徐知潮,你他妈的不能死啊你知道吗。”
  沙哑的怒吼逐渐变成了绝望的哭腔,站在灯光下的人安静地注视他,黑色的发丝垂落在额边,微弱的白光从上照耀在他的身上,染出的光晕像是一圈圣洁的光芒。
  “郁海。”
  他最后呼唤着心爱之人的名字,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对不起。”
  下一秒,扳机被扣下,枪声随之而起,贯穿了那颗炽热的心脏。
  第92章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沙沙的声响,那是熟悉又久远的、浪潮的声音。
  他从混沌中抬眸,眼前的景象也随之清晰。隔着一扇玻璃门,金属白的办公室,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女人正坐在工位前敲击键盘,她的双眼毫无神采地盯着屏幕,冷白的脸上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不停敲击的双手快到能看见残影。
  徐知潮小时候总会看到的一幕,徐莱的办公室在他房间和实验室的中间,每次实验结束,他被研究员牵着手返回房间时总会路过这里,他总是隔着玻璃门短暂地望向她,即便徐莱从未从密密麻麻的投影屏幕里抬起过头来。
  在静默的驻足中,有嘀嘀的声响不断传来,声响之间间隔很久,像是心电仪发出的声音,徐知潮站在门外,看见女人的旁边有一把空着的椅子,就像是为他留着的,于是他伸手推开门走进去,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妈。”他朝身边弯着腰,轻柔地注视着这个苍白瘦小的女人,“我来找你了。”
  身边的女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徐知潮也不在意,抬起身体将头转了回来,平淡地注视着前方。
  “妈,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他缓缓地道,“我们的时代跟你们的时代一样,依然群星闪耀,信仰如磐,你们的意志已经传到了联盟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没有我,这片土地也被深深地守护着。”
  那冷淡的眼眸慢慢变得柔和,没有表情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所以,我可以来找你们了。”
  温柔的话语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办公室里,徐知潮说完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身边终于响起了那个和徐知潮别无二致的冷淡的女声。
  “知潮,不要撒谎。”
  顺着声音,他重新朝身边看去,徐莱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侧身面对着他,将冷漠的目光移向了他心脏的位置,“你明知道不管自己受了什么致命伤,联盟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你。”
  “心脏修复、人造心脏、心脏移植……联盟还保存着亚当复制体的尸体和本体的血液样本,他跟你有血缘关系,配型成功的概率相当高,联盟有的是手段救活你,只是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走马灯般的梦境中,徐莱的话就是徐知潮意识的一部分,女人直视着徐知潮,神色淡然道:“知潮,区区致命伤,还不至于跟我一起去地狱。”
  “是吗。”徐知潮也看着她,“我已经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徐莱道:“你有,你只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徐知潮不说话了,徐莱在跟他对视半响后移开目光重新面相前方密密麻麻的屏幕,“知潮,你知道永恒岛吗。”她盯着某一处自顾自地答道,“它是当时的联盟政府让我们研究员给人造人类们编织的谎言,为了阻止他们变成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以及心甘情愿地为联盟付出一切。”
  “不过政府不知道的是,在dlg投入战争的后一年,东大陆洋和西大陆洋的交界处真的出现了一座小岛。”她将手抬上桌子,一只手撑着下巴,“但这根本无人在意,无论永恒岛存在与否,它的本质都是虚假的谎言。”
  “这样的做法即便残忍,但在人类利益面前,那就是唯一的最优解,我们已经尽我们所能将伤害降到了最低。”她道,“那时候我们对他们说,请把和同伴们一起去永恒岛生活当成活着的理由,而现在,我也要对你说同样的话。”
  凝视着前方的目光从暗淡逐渐变得清明,她淡漠的脸庞也慢慢变得柔软,漆黑的眼瞳里闪动起晶莹的光亮。
  “知潮,从今往后,郁海就是你活着的理由。”
  话落的一瞬间,汹涌的浪潮声鼓动起了耳膜,徐知潮和徐莱相反的方向看去,那里明明是一堵苍白的墙壁,可灰蓝的眼瞳里却倒影着翻涌的波涛,身旁的徐莱将双臂交叠放在桌面上,跟他一起侧头望着同样的地方,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将他们的发丝吹到了空中。
  “知潮,你知道吗。”她眯着眼眸,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潮水本就依托于大海而生啊。”
  “嗯,我知道。”
  那注视的眼眸中没有和徐莱一样的温和,淡漠得一如往常。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像是电影落下帷幕一般,所有画面突然熄灭,黑暗中只剩下了巨大且清晰的嘀嘀声。
  陷入深眠的意识逐渐回笼,病床上的人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在几秒的沉默后,他伸手摘掉氧气罩,然后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偌大的病房里,盛灿的阳光从窗外倾泻而入,而病床侧对的窗户被窗帘遮挡着将床上的人掩盖在了阴影里,那人低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知潮。”
  随着声音,徐知潮缓慢地将头抬了起来,冷漠地注视着病床前的人群。
  他们中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面孔,只有站在最前方的金发男女和两名身穿西装的蓝眼是他熟悉的人,但与自己的记忆相比,他们也有违和的地方,金发的男性叫做瑞伊·格雷文,他肩上的肩章是上校军衔,而他身旁的女性莉莉丝·格雷文是他的双胞胎妹妹,她的肩章同样是上校军衔,但在他的记忆里,他们的军衔都是中校。
  他静静地扫视过人群里的每一个面孔,目光最后停留在病房上空的投影屏幕上,上面显示着当下的日期和时间,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开了口。
  “瑞伊。”他的声音是不同于现在的冷漠,“我有段记忆消失了。”
  被叫到名字的金发男人冲他笑着道:“这也太牛了吧,这么快就掌握了现状。”
  说完,瑞伊接着问道:“知潮,你今天本来应该在干什么。”
  徐知潮淡漠地道:“八点整,首都军校毕业典礼。”
  “是五年前啊。”他垂下眼眸,唇边的笑意变得微妙起来,“那不就是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瑞伊刚说完,医生便突然推门而入,瑞伊停止了和徐知潮对话,很快将病房里的人遣散了出去,当然也包括他自己,最后只在病房里留下了一个长相温和的omega。
  在医生护士检查完身体离开后,一直守在旁边的omega端了根椅子到床头坐下,他首先对徐知潮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他说他叫白栩,现在隶属于军部情报部门,军衔是少尉,曾经是自己的下属,等介绍完毕后白栩便开始跟徐知潮讲述他缺失的五年记忆。
  他从下午一点开始一直讲到了下午三点,整整两个小时,包括dlg围剿计划,间谍清除计划,第二次东西战争,落日岛事件真相,落日岛事件参与者清除计划,以及腺体信息素开发计划,这个造成他记忆缺失的原因。
  白栩所讲述的全部都是事实,并且都是按照军部的要求,进行不带主观色彩的客观讲述,但是他刻意将某个人隐藏了起来,甚至连最后徐知潮心脏中弹的原因都是用的“你用信息素控制了徐修的伙伴”,并且陈述里多次出现“徐修的伙伴”,就像是小时候写作文把不会的字写成拼音那样突兀。
  不过记忆倒退到二十二岁的徐知潮并没有任何疑问,坐在床上安静地听完了两个小时的讲述,在白栩讲完时冲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谢谢。
  白栩没见过还在军校里的徐知潮,但他还是他下属的时候这个s级alpha就已经目中无人,看谁都跟看虫子一样了,完全能够想象他在军校里是一副怎样让人恨得只敢在背地里骂他的面孔,经历过战争的二十七岁的徐知潮多了成熟男性的威严和内敛,而二十岁左右的徐知潮就只有浸透骨髓的凉薄和淡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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