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景华琰面色不变,但那双眼眸却阴沉下来。
“千雪山?”
孙医正颔首:“正是,陛下,娘娘,众人皆知因西狄占领丰庆草原,导致中原与千雪山断路,这二十载来,所有关于千雪山的名贵药物逐渐销声匿迹,除非重金求得,费尽心思,否则很难在寻常药局买到。”
说到这里,孙医正又收起了那副谄媚模样。
他感叹一声,正色道:“许多重病都只能寻替代之药,药效且不提,许多贫困百姓都因吃不起药而放弃。”
虽然从大楚至千雪山路途遥远,但行商们会带其他大楚的茶酒盐糖同当地的游牧民族交换草药,因大楚的货物难得,所以草药的价格没有因为路途而暴增,价格同寻常的草药几乎相同。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没有贵到完全用不起的地步。
但现在不仅要用替代药材,效果还不好,往常所用药材都要数倍增加,百姓看病的成本升高,导致许多病患怨声载道。
这个角度是景华琰从未想过的,他不由睨了孙医正一眼,才看向姜云冉。
这个孙医正,的确是个不可人多得的好大夫。
到底有着一颗仁心。
姜云冉颔首,才问孙医正:“即便没有西狄,寒苦草应该也很名贵。”
孙医正道:“正是。”
“因生长条件限制,寒苦草采摘极为困难,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从山巅取下,又因其本就生长不易,所以数量极其稀少,是非常名贵的药材。”
说到这里,孙医正又忍不住讲解:“别看寒苦草对于女子不宜,容易引起寒症,但若是有人常年得热症,肺火旺盛,肝脾不协,寒苦草反而是良药。”
姜云冉若有所思。
“这药,大约价值几何?”
孙医正想了想,道:“如今世面几乎难寻,但臣早年随着恩师游历,他曾说过寒苦草一颗值一金。”
“这么贵。”
姜云冉感叹:“一般药局,也不会常备此药。”
它并非能救命的药材,不过是因稀少而昂贵,一般药局自然不会备货。
姜云冉眸色幽深,那么当年,阮忠良又是在何处寻来的寒苦草?
且不提其贵重,光用寒苦草给她和母亲下毒,就并非常人能想到的方式。
莫名的,姜云冉觉得这样的手段,同吴端嫔的早产极为相似。
她正沉思,景华琰却已经开口:“稍后你同彭逾仔细说来,他会知晓如何处置。”
景华琰顿了顿,见姜云冉没有多余的事情要补充,才道:“你今日做的很好,赏。”
孙医正没有表现出欢喜,他跪地磕头,安静退了下去。
皇帝陛下刚失去一个小皇子,心情想来不太好。
还是不要触他霉头。
等孙医正退下,姜云冉还在沉思之中。
景华琰垂眸凝神片刻,才道:“想什么?”
姜云冉回过神来,她眼睫轻颤,好似有千言万语。
御书房中的宫灯只匆忙点了几盏,并不如平时明亮,姜云冉的芙蓉面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她垂着的眼眸幽深而明亮,却没有看向景华琰,只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碧玺珠链。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她一直好好藏在身上,直到廖淑妍自缢,才取出佩戴在手上。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所有的事情犹如阴影,笼罩在她身上,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当年,过去,昨日,今朝,种种事情,似乎都有一个身影矗立在后,让姜云冉脊背发寒。
会是谁呢?
是他还是他们?
姜云冉想不明白,她的面色如雪一样白,难得透露出几分脆弱。
景华琰心中一紧,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伸出手,用自己温热的手心握住姜云冉的。
“怎么了,云冉。”
姜云冉慢慢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凤眸落在景华琰的眼眸中,重新凝聚出神采。
无论是谁,无论他们要做什么,姜云冉现在已经踏出那一步,她就不能退缩。
早晚有一天,她能把所有害过她们的人揪出来,让他们生不如死。
“陛下,”姜云冉红唇轻启,“您不觉得怪异吗?”
景华琰的眸色比她的要幽深得多。
他平日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今日却难得多了几分凝重神色。
那毕竟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怪异,但……”
景华琰淡淡道:“但云冉,宫里向来如此。”
姜云冉愣了一下,旋即却勾唇轻笑,那笑声中有着无奈:“也是。”
景华琰牵着她的手起身,一起往寝殿行去。
这是姜云冉第一次踏入皇帝的寝宫,却没有心思左顾右盼,她所有的心神都落在一桩桩案子上。
“朕同你讲过,早年母后过世后,皇贵太妃也曾小产。”
姜云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从那么久远的故事讲起。
景华琰牵着她在罗汉床上落座,梁三泰安静无声送了热茶进来,旋即便退了出去。
寝殿里空旷干净,没有多余的装点,反而显得雅致宜人。
一如景华琰俊逸清隽的外表。
姜云冉的目光没有被皇帝寝宫分薄半分,她直勾勾看着景华琰,认真听他讲述。
景华琰呼了口气,才道:“母后过世时,朕年纪太小,才只得四岁。”
“那时候还有些懵懂,跟寻常的孩子一般,愚蠢得很。”
时至今日,恐怕景华琰还在因年少时的懵懂而愧疚。
这是他少有会愧疚的时刻。
因为他没能保护母亲,也没能保护住那个刚一降生就夭折的妹妹。
无论他还是姜云冉心里都清楚,即便现在的景华琰,也无法把所有事情都看透。
更遑论当年的他。
那时候他才是个四岁的孩子。
但姜云冉却没有劝诫他。
从失去母亲的那一刻起,她心里也种下了一根刺,她知晓旁人的开解是无用的,只有把那根刺拔出来,一切才能时过境迁。
姜云冉问:“皇贵太妃是何时小产的?”
她直接询问曾经的往事。
景华琰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精致的宫灯灯罩上。
上面画着的四季山水笔触温柔,彰显出大楚的秀丽江山。
“是在天启四年,与母后崩逝只相隔一年,但那时朕已经明白了许多事,因此对其格外上心。”
遭逢劫难,即便是四岁的孩童,也迅速长大了。
恭肃皇后出事时他惶恐不安,只能哭泣痛苦,等到皇贵太妃出事时,他已经能清晰敏锐分析形势,把当年的线索和细节都牢记在心中。
“朕记得,当年对皇贵太妃下毒的,是她宫中的一名才人,姓王。”
姜云冉也回忆起景华琰曾经说过的话,她问:“后来这名王才人被降为庶人,关入了广寒宫?”
景华琰颔首。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王庶人曾经是坤和宫的司职宫女,母后薨逝之后,许多宫人都去了皇贵太妃宫中,这名司职宫女颇有几分颜色,被皇贵太妃赏识,她怀孕之后便推举成为了宫妃,一直都是谨小慎微。”
姜云冉心中咯噔一声。
听到这里,她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长信宫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谋害皇嗣,其心可诛,但这名王庶人居然没有被赐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景华琰的声音很冷,他看出姜云冉的疑虑,道:“因为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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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长信宫中,疯了并不能避开灾祸。
景华琰道:“当年皇贵太妃小产,是因为一种名为木棉草的药物,听起来平平无奇,甚至算不上是一种药物,但皇贵太妃对其有敏症,不小心食入之后立即发作昏迷,孩子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姜云冉读过不少药典,她思索片刻才道:“木棉草味甘,一般用来熬煮凉茶解暑,是很常见的甘草,说起来,的确不算草药,日常那只用来熬煮凉茶。”
“是,就因其常见,所以皇贵太妃年少时就曾因饮入晕厥过,此事沈家上下皆知,皇贵太妃入宫之后,宫中太医院也都知晓,她的宫室之中从未出现过木棉草,身边的姑姑也非常谨慎。”
可就是这样一味药,险些要了皇贵太妃的性命。
“从王庶人处查出的木棉草残余?”
景华琰颔首:“事发后,慎刑司搜宫,直接就在她的寝殿中查到了木棉草,但当时王庶人不知是害怕还是畏惧,已经吓得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就是不承认自己下毒。”
“后来经慎刑司审问其身边的宫女,又对木棉草的由来进行盘查,可以确定就是王庶人亲自采买的木棉草,并且悄无声息带入宫中。”